帶着冰與火洗禮後的決絕,沈玉奴歷經艱辛,終於潛入暗流洶涌的京城。昔日繁華的帝都,因祭天大典在即,顯得格外肅穆,卻也暗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街頭巷尾,巡邏的兵士明顯增多,空氣中彌漫着山雨欲來的壓抑。
她藏身於暗處,試圖尋找機會將衣帶詔呈送御前,或至少接觸能信重此物之人。然而,她很快發現,一股詭異的風潮正悄然在部分建文舊臣後裔和狂熱的遺民信徒中蔓延。
一個驚人的消息在暗中流傳:昔日建文帝麾下忠臣,以血肉魂魄鑄就了一件無上法物——“百衲聖衣”,將於祭天大典時顯現神跡,光復正統!
沈玉奴聽聞,心頓時沉入谷底。她立刻明白,這定是柳太醫死後,其殘餘的瘋狂追隨者,將他那件未完成的、由無數女子人皮縫制的邪物“百衲衣”,包裝成了所謂的神跡之物!他們竟想利用這場皇家最莊嚴的儀式,行險一搏!
祭天之日,天壇圜丘,旌旗招展,儀仗森嚴。百官肅立,萬民屏息。皇帝身着袞服,緩步登壇,準備行祭天之禮。
沈玉奴混在遠處觀望的人群中,心懸到了嗓子眼。她緊緊握着袖中那柄淬了劇毒的短劍(她一路設法所得),目光如鷹隼般掃視着每一個角落。
就在皇帝即將點燃祭香的那一刻——
“蒼天已死!建文當立!”
一聲尖銳淒厲的嘶吼,猛地從百官隊列的後方響起!
人群瞬間譁然!侍衛們如臨大敵,迅速向聲音來源撲去!
只見一個身着怪異寬大袍服、面色狂熱的男子,猛地撕裂了外袍,露出了穿在裏面的那件“衣服”!
那根本不能稱之爲衣服!
那是由無數塊微微泛黃、質地各異、縫合處針腳細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人皮碎片拼湊而成的“百衲衣”!三百六十塊人皮,對應周天之數,每一塊上都用暗紅色的絲線,繡滿了扭曲詭異的往生咒文!整件衣服散發着濃烈的怨氣與一種邪異的能量波動,讓人望之生畏。
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祭壇周圍點燃的香火煙氣,似乎激發了那百衲衣的邪力!
每一塊人皮碎片上,竟然都緩緩浮現出一張扭曲、痛苦、模糊的女子面容!成百上千張面孔,在同一件衣服上掙扎、哀嚎、哭泣!無數淒厲絕望的尖嘯聲匯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怨毒音波,猛地沖向祭壇中心的皇帝!
“護駕!護駕!”
侍衛首領驚駭欲絕,嘶聲怒吼。官兵們試圖沖上前,卻被那無形的怨氣音波震得心神搖曳,甚至有人口鼻溢血,踉蹌後退!
百官駭然失色,萬民驚恐騷動。天壇之上,瞬間亂作一團。那怨氣直沖雲霄,竟引得天象微變,陰風驟起,仿佛真是上天降下的“天罰”征兆!
那狂徒張開雙臂,沐浴在無數冤魂的尖嘯中,臉上露出癲狂迷醉的神情,高呼:“太祖顯靈!冤魂索命!朱棣一脈,竊國篡位,天理不容!”
皇帝臉色蒼白,在侍衛重重護衛下,雖未受傷,卻顯然被這駭人一幕驚得心神震動。
而人群中的沈玉奴,在那百衲衣顯現邪異的瞬間,目光便被牢牢釘在了衣領處的一塊人皮上!
那塊皮膚比其他部位更加細膩白皙,上面繡的咒文也似乎有所不同。而在那咒文的邊緣,恰好有一處微小的、淡粉色的印記——一枚形似桃花的痣!
姐姐沈胭脂!那是姐姐後背靠近肩胛骨處,那枚她從小看到大的桃花痣!
柳太醫不僅剝了姐姐的皮,將她制成了屏風,竟還將她最後一點完整的肌膚,縫制在了這件匯聚了無數怨魂的邪衣最顯眼的位置?!
無邊的悲憤與暴怒瞬間吞噬了沈玉奴所有的理智!姐姐死後竟不得安寧,還要被如此利用,成爲他人野心的工具!
“阿姐——!!!”
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嘯,再也顧不得隱藏身份,顧不得自身安危,如同撲火的飛蛾,猛地擠出人群,朝着祭壇、朝着那個被怨靈環繞的狂徒沖去!
侍衛們正被怨氣所阻,竟一時未能攔住她!
那狂徒見有人沖來,先是驚愕,隨即露出獰笑,似乎期待又一個祭品投入這怨魂盛宴。
但沈玉奴的目標,並非他本人!
她的眼中只有那枚桃花痣,只有姐姐那飽受摧殘的遺骸!柳太醫昔日癲狂的囈語在她腦中炸響:“……完美……唯一的針眼……心口……逆咒……”
這件百衲衣匯聚了極致怨氣,幾乎無懈可擊。但柳太醫那種追求“完美”與“平衡”的變態偏執,一定會留下一個唯一的、也是致命的“後門”——一個看似破綻,實則是爲了控制或最終完成儀式的“針眼”!
而那針眼,必然就在所有怨氣匯聚的核心,也是唯一一點“純淨”之處——對應着穿戴者心口的位置,那枚繡着特殊安魂咒文、覆蓋着姐姐那塊帶有桃花痣肌膚的地方!
那是柳太醫留給自己的控制機關,也是這件邪物唯一的生門與死穴!
“把我的阿姐……還來!!!”
沈玉奴泣血厲喝,手中短劍化作一道毒蛇般的寒光,無視周圍席卷的怨氣尖嘯,精準無比、狠絕異常地直刺那枚桃花痣覆蓋的心口位置!
“噗——!”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能凍結所有聲音的撕裂聲。
短劍並未受到太大阻礙,輕易地刺穿了那處人皮,沒入了狂徒的心髒。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那漫天淒厲的怨魂尖嘯聲戛然而止。
百衲衣上所有掙扎的面容瞬間凝固,然後如同褪色的水墨畫般,迅速模糊、消散。
匯聚的邪異能量轟然潰散,陰風止息。
那狂徒臉上的癲狂與獰笑徹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茫然與難以置信。他低頭看着心口那柄短劍,又看看沈玉奴,張了張嘴,似乎想質問這“神衣”爲何如此脆弱,卻最終直挺挺地向後倒去,氣絕身亡。
那件凝聚了無數冤魂與瘋狂執念的百衲衣,失去了邪力的支撐,瞬間變得黯淡無光,如同一件普通、卻依舊令人毛骨悚然的陳舊皮襖,軟塌塌地蓋在屍體上。
天地間,一片死寂。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個突然沖出、一擊破邪的女子身上。
沈玉奴踉蹌一步,拔出短劍,看着劍尖上那一點微小的、帶着桃花痣印記的皮膚碎片,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她做到了。她終於讓姐姐,從那無盡的痛苦與利用中,得到了解脫。
然而,下一刻,無數反應過來的侍衛刀劍出鞘,瞬間將她重重包圍!
“拿下妖女!”驚魂未定的侍衛首領厲聲喝道。
沈玉奴站在無數鋒刃之中,看着祭壇上那位神色復雜、驚疑不定的皇帝,緩緩舉起了雙手,聲音沙啞卻清晰:
“民女沈玉奴,並非妖女。民女有先帝建文衣帶詔及逆黨徐晚娘血書呈上!關乎國本,請陛下明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