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碑下的發現如同驚雷,將沈玉奴徹底震醒。徐晚娘的身份、她的復仇、以及那指向皇陵的邪異密道圖……這一切都已遠遠超脫個人仇怨,關乎王朝氣運。她必須立刻將消息傳出,至少,要阻止徐晚娘下一步的行動!
然而,未等她設法離開沈家荒宅,揚州城已然變天!
蹄聲如雷,火光沖天!大隊身着禁軍服飾、盔甲鮮明的官兵如潮水般涌入街道,瞬間將整個醉春閣圍得水泄不通!弓弩上弦,刀劍出鞘,森冷的殺氣彌漫夜空,壓抑得讓人無法呼吸。
顯然,皮影弑君案已然發作,皇帝震怒,清洗開始了!
“奉旨查抄逆黨!閒雜人等退避!”帶隊將領聲如洪鍾,打破了夜的沉寂。
醉春閣內頓時一片雞飛狗跳,哭喊聲、尖叫聲、呵斥聲混雜在一起。官員們面如土色,試圖解釋或逃跑,卻被冰冷的刀鋒逼回。妓子龜奴們更是驚慌失措,如同無頭蒼蠅。
沈玉奴藏身於遠處巷角的陰影中,心髒狂跳。她看到徐晚娘被官兵“請”出了醉春閣大門。
然而,徐晚娘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驚恐或絕望。她甚至整理了一下絲毫未亂的鬢角,那支人血珊瑚釵在火把下閃爍着妖異的光澤。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冰冷而瘋狂的、近乎解脫的笑意。
“完了……全完了……”一些被牽連的官員癱軟在地,面無人色。
徐晚娘目光掃過那些醜態百出的權貴,眼中閃過極致的輕蔑與嘲弄。她忽然仰天,發出一陣尖銳而癲狂的大笑,笑聲穿透喧囂,令人毛骨悚然。
“哈哈哈哈——完了?是你們完了!朱明的氣數,早就盡了!”她猛地甩開身旁的官兵,盡管刀劍立刻加頸,她也渾然不顧。
“玉石俱焚,方得永生!”她厲聲高呼,如同宣告末日審判的女巫,“這肮髒的孽窟,這虛僞的王朝,都與我一同……獻給真正的神明吧!”
話音未落,她猛地將袖中一個瓷瓶砸在地上!
瓷瓶碎裂,刺鼻的鮫油氣味瞬間彌漫開來!與此同時,醉春閣各處窗口、屋檐,竟同時自動潑灑下大量粘稠的液體——她早已將整座樓閣浸滿了鮫油!
“阻止她!”禁軍將領臉色大變,厲聲喝道。
但已經太晚了。
徐晚娘狂笑着,也不知她如何動作,一簇幽藍的火苗自她指尖躍出,精準地落在了腳下的鮫油上!
“轟——!!!”
火焰如同有了生命般,瞬間爆燃!幽藍的火舌瘋狂舔舐着木質結構的樓閣,沿着鮫油軌跡急速蔓延,眨眼間便將整座醉春閣化作一片沖天火海!
“啊——!救命!”
“燒起來了!快跑啊!”
火場內外,慘叫聲此起彼伏。試圖逃出的人被火焰吞噬,被困其中的人發出絕望的哀嚎。
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閣內那些數以百計的“長明燭”,在高溫灼燒下紛紛劇烈爆裂!砰!砰!砰!如同節慶的爆竹,卻濺射出無數滾燙的、燃燒着的人脂油滴!
那些油滴如同火雨般灑落,沾之即燃!無論是驚慌失措的妓女,還是道貌岸然的權貴,瞬間都成了慘叫着翻滾的火人!整座醉春閣,仿佛化作了真正的人間煉獄!
徐晚娘立於火海中心,火焰纏繞着她的裙擺,她卻仿佛毫無知覺。她開始用一種古老而蒼涼的調子,高聲歌唱起來,那歌詞晦澀扭曲,充滿了怨毒與詛咒——正是那失傳已久的《洪武骨咒》!她竟欲以自身和這滿樓生靈爲祭,唱衰朱明國運!
沈玉奴被這瘋狂而慘烈的一幕驚得神魂俱顫!但她瞬間想起——那鐵匣!那半幅血書!還有那拼合皇陵密道的指骨!它們還在閣內!絕不能被大火吞噬,更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滔天的熱浪灼人,她卻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猛地沖向火海!
“瘋了!回來!”有士兵試圖阻攔,卻被爆裂的火舌逼退。
沈玉奴以袖掩面,憑借着對地形的最後記憶,不顧一切地沖向她之前藏匿鐵匣的角落。烈焰灼燒着她的發絲、肌膚,濃煙嗆得她幾乎窒息。
終於,在一片坍塌的梁柱旁,她看到了那只鐵匣!它被壓在一根燃燒的橫梁下!
她正欲撲過去,卻猛地看到了不遠處的徐晚娘。
火焰已徹底吞噬了徐晚娘華美的衣袍,她的發髻散開,在火中狂舞,宛如浴火的鬼魅。她也看到了沈玉奴,那雙燃燒着瘋狂與絕望的眼睛,竟閃過一絲奇異的、類似欣慰的光芒。
她猛地抬手,竟用盡最後力氣,將鬢邊那支從未離身的人血珊瑚釵拔下!然後,在沈玉奴驚駭的目光中,狠狠地將釵尖刺入了自己的心口!
“呃啊……”她發出一聲痛苦又解脫的呻吟,竟是以最後的心頭血滋養那支邪異的發釵!
隨即,她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將那支沾滿她心頭熱血、變得更加豔紅欲滴的珊瑚釵,猛地擲向沈玉奴!
“給你……!”她的聲音在烈火燃燒的噼啪聲中幾不可聞,但口型卻清晰無比:“把這釵……插進朱家皇帝的……”
話未說盡,一根巨大的燃燒的房梁轟然落下,徹底將她吞沒,化作一根劇烈燃燒的火柱!那未盡的詛咒與滔天的恨意,仿佛也隨之融入沖天烈焰之中。
沈玉奴下意識地接住那支發釵。釵身滾燙,仿佛帶着徐晚娘畢生的仇恨與灼熱,燙得她手心劇痛。
她來不及細想,奮力推開燃燒的木頭,搶出那只已被烤得滾燙的鐵匣,緊緊抱在懷裏。
環顧四周,火勢愈烈,已無路可逃。她想起那條西廂水廊的密道!那是唯一的生路!
她跌跌撞撞地向着記憶中的方向沖去。濃煙與火光模糊了視線,無數燃燒的身影在她身邊倒下。
就在她即將沖入一條尚未完全被火吞噬的回廊時,眼角餘光猛地瞥見——在另一側即將坍塌的偏殿入口,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拖着一口巨大的、看起來異常沉重的黑漆木箱,極其迅速地閃入一條隱蔽的通道!
是柳太醫!
他竟還未離開!那口黑箱……沈玉奴瞬間想起地下石窟中,那口爬出前花魁“琉璃”的黑棺!箱體大小,何其相似!
柳太醫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在身影消失於密道前的最後一刻,猛地回頭,隔着一片火海,與她對視了一眼。
那眼神,不再是平日那種帶着病態溫柔的癡迷,而是一種冰冷的、毫無感情的、如同毒蛇般的陰寒!
只一眼,他便毫不猶豫地徹底沒入黑暗,隨即,那處密道入口便被坍塌的廢墟徹底封死。
沈玉奴握着那支滾燙的珊瑚釵,抱着灼熱的鐵匣,站在瘋狂燃燒的廢墟之中,前後皆是無路。
醉春閣在她身後發出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傾頹之聲,烈焰沖天,映照得半邊夜空如同血染。
徐晚娘癲狂的詛咒、柳太醫陰寒的一瞥、三百根刻滿咒文的指骨、半幅血書、塞外密信……無數線索與碎片在她腦中瘋狂旋轉,最終匯聚成一個深不見底的、更加黑暗的漩渦。
她終於明白,醉春閣的覆滅,並非結束。
而是一個更恐怖陰謀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