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息往蠟燭之中,撥了撥那東倒西歪的蠟燭芯子,又將那雪白絹布的籠子倒扣了上去。
她笑着道:“太後娘娘,人都在壽康宮中,什麼心性時日一長太後娘娘定能看出來了。”
太後娘娘笑着指了指竹息:“那倒也是。”
“說起來,這丫頭本來可以入選後宮的,哀家出手讓她來了壽康宮中。”
“這丫頭說不想入後宮,到底是說辭還是用來哄騙哀家的?”
“這樣,你指個教導嬤嬤教教她宮裏的規矩,讓她到屋裏來當差。”
“本來她也是在殿選之上被賜了香囊的,前朝後宮看着,哀家也不好太苛刻,月例就算大宮女的月例。”
“是。”竹息應道。
太後卻淡淡看了一眼窗外,竹息說的沒錯,時日一長,什麼心性都能看出來。
“竹息,找個人查查,這丫頭所說是否屬實。”
“太後娘娘心善。”竹息誇贊道。
“竹息啊,這丫頭有心機,就是不知心性,有心機不怕,宮中沒有心機的都短命。”
“若是這丫頭所說一切都屬實,哀家倒不介意給她一條活路。”
“只是,這條路是活,還是死,端看這丫頭如何了。”
“今日殿選,明日皇上若是來請安,讓她伺候着,你也找個人看着這丫頭。”
“是。”
竹息打了簾子,從壽康宮正室出來,去了西側的耳房之中,一入內,見耳房之中圍着幾個小宮女,正拿着什麼東西交談着。
“哇,陵容姐姐,這是你繡的花兒?”
“怎麼繡繡,你快教教我,這花兒怎麼這般靈動,這針線在你手中似乎都聽話了不少。”
安陵容的包裹裏面全是繡樣兒,恰逢有壽康宮中的小宮女過來打招呼,翻看着這些繡樣,小宮女們都愛不釋手。
她本以爲小宮女們是過來奚落一番,至少她以爲是這樣的。
殿選之上被賜了香囊,還過來做了奴婢,在前世的時候,她可沒忘記過她被冊封鸝妃,成爲六宮笑柄,都笑她是一個不如青樓女子的妃子。
青樓女子?
想到這兒,她的心髒跳動得極快,她到現在都不知曉,爲什麼真心愛過的甄珩這般羞辱自己,寧要青樓女子和自己長相一般無二。
真心錯付無妨,真心被踐踏卻讓她撕心裂肺。
都道甄嬛於自己有恩,整個後宮都覺得自己能入選是托了甄嬛的福氣,可是誰又能知道自己也只是爲了求生,甄嬛聰慧,不會看不出來自己不願承寵,自己在宮中安分守己,小心翼翼,換來的是什麼呢?
換來的是甄嬛力薦自己,沈眉莊假孕失寵,甄嬛怕寵愛被分,急切需要有人站隊,想到了自己。
可只有自己知道,那日的曲自己並未出全力,自己愛甄珩,要爲他守身如玉。
寧願用冷水洗澡,哪怕冷到發抖,都不願去皇上的床榻。
人人都道是自己膽小怕事,害怕到發抖,可誰又知?自己常年熟香,連皇後送來的玉台金盞若是都不知道是什麼?
還真就白白浪費了一身制香的本領。
只是自己將計就計罷了,從始至終,自己的心裏只有甄珩一人。
說不出口的情感在午夜時分時刻沖擊着自己的大腦,那抹身長玉立一直在腦海裏面停留,可自己要入宮,只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爲了甄珩,連帶着愛屋及烏,也願意付出自己來幫甄嬛獲寵。
對於甄嬛,自己是真的全心全意過也真的到後來心灰意冷。
甄嬛時常在自己面前說起,她甄家的長媳自是要門當戶對的,話裏話外的意思自己真是聽不出來麼?
無非不就是說自己出身於小門小戶?
所以,才明裏暗裏的說只有薛茜桃這樣知書達理的名門貴女,才配的上她的哥哥!
安陵容心裏明白,自己與甄嬛永遠比不上沈眉莊:論學識、眼界、心胸,安陵容永遠抵不上沈眉莊和甄嬛。而且,父親出事後,自己投門無路,是皇後拋過來橄欖枝。
六宮都道自己忘恩負義,可是又有誰知曉?
甄嬛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喜歡甄珩,自己心中裝着溫潤少年郎,一生不得自主,入宮爲甄嬛謀劃,若是沒有見那甄珩的妾室之時,還無所謂。
甄珩的妾室出自青樓,和自己酷似,錯的是自己麼?
是自己麼?
於年少時愛過一個少年郎,想要爲他守身如玉,一生不能自主,愛屋及烏爲她的妹妹謀劃,可爲什麼?
輸家只有自己?
她的手不由自主的緊握,想到從前的身不由己,身上透出一陣哀傷。
直到身邊的小宮女反應過來,朝着竹息行禮,才將她從回憶中抽離。
“竹息姑姑!”她也跟着福了福,才從包袱中掏出一只鬆鶴延年的香囊。
身邊的小宮女們害怕,四散開來,找了個由頭紛紛出了門,對於竹息,她們是又敬又怕的。
“嗯,安陵容,太後娘娘吩咐了,日後你去屋裏當差。”
“你的月例就依照大宮女來發放。”
安陵容幹脆利落的點頭,她摩挲着手中的香囊,遞了過去。竹息驚訝的看了香囊的針腳,上面是一只正在樹下棲息閉目養神的鬆鶴,爪邊還有一支青竹。
這針腳勻稱,鬆鶴活靈活現,而青竹正在旺盛的生長。
竹息多看了兩眼,還是推拒了過去,安陵容正在太後的觀望之中,她不該收下她的東西。
安陵容見竹息推了過來,知道竹息是怕和她牽連,只笑着上前打趣道:“竹息姑姑,只是一只香囊。”
“奴婢在壽康宮中初來乍到,還請竹息姑姑多指點着。”
“奴婢家中父親官職不高,如今也沒有瑣碎銀子傍身。”
“待到開了月例,再爲太後娘娘繡個抹額去。”
竹息正猶豫着,安陵容一把將香囊遞到了竹息的手中:“竹息姑姑,這鬆鶴是太後娘娘,青竹便是竹息姑姑您了。”
“這香囊裏面放的都是安神的藥材,竹息姑姑放心便是。”
安陵容輕輕巧巧的一笑,隨即跟在竹息的身後,問了句:“那這幾日可還當差?”
“不必了,你就好好學着規矩。”竹息看着手中的香囊,又瞥了眼安陵容的手指,感慨是個心細的,這一手繡技倒是實在的好。
“嗯。”
“奴婢知曉了。”
竹息回到了壽康宮正室的時候,面對着太後,倒也將這只香囊拿了出來,她不敢私下接受,還是要在太後面前過個明路的。
太後看着香囊上的針線,倒也覺得這安陵容的繡藝極好。
“這丫頭的繡藝卻是不錯,一個香囊罷了,還用雙面繡。”
“是啊。”竹息附和道:“這丫頭說如今捉衿見肘,日後開了月例要來孝敬太後娘娘。”
“還說這鬆鶴是太後娘娘,這青竹是奴婢呢。”
太後的護甲劃過了鬆鶴的圖案,笑了笑,她見過的好東西不勝其煩,倒是這丫頭,繡技堪算得上精湛。
“留着吧,竹息,既是給你了便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