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是傍晚時壓過來的,一開始只是天邊凝着塊墨色,沒半炷香的功夫,就漫過整個義莊上空,把夕陽的最後一點光都吞了進去。老槐樹的葉子被風卷得翻了面,露出灰白的葉背,“譁啦”一聲響,像是在預警——要下雨了。
陳九剛把最後一張驅邪符收進符咒袋,就聽見院門口傳來“嗒嗒”聲,低頭一看,青石板上已經落了幾滴雨,砸出小小的溼痕。他趕緊起身往灶房走,阿魃還在裏面煮晚上的紅薯粥,七七則蹲在灶房門口,用小木棍在地上畫着白天認的草藥圖樣,嘴裏念念有詞:“兩瓣花,空心莖,是金銀花;五瓣花,實心莖,是斷腸草……”
“要下雨了,把灶房的窗戶關好。”陳九伸手摸了摸七七的頭,小孩的頭發還帶着點灶膛的暖意,“別蹲在門口,小心淋雨。”
七七抬頭看了看天,烏雲壓得很低,像是要貼到義莊的屋頂上,她趕緊站起來,小短腿邁得飛快,幫着阿魃關窗戶。阿魃剛把紅薯粥攪了攪,聽到雨聲“唰”地變大,趕緊把砂鍋端到灶台裏面,怕雨水濺進去:“這雨下得急,不知道會不會漏。”
義莊的屋頂是師父當年蓋的,瓦片早就老化了,每年梅雨季都會漏雨,只是今年秋天下得這麼急,怕是漏得更厲害。陳九剛想說話,就聽見堂屋傳來“滴答”聲——不是雨聲打在屋頂的響,是雨水漏進屋裏,砸在八仙桌上的聲音!
“漏雨了!”陳九快步沖進堂屋,果然看到八仙桌中央積了一小灘水,雨水還在從屋頂的破洞往下滴,剛好落在他白天曬的草藥包旁邊。他趕緊把草藥包往旁邊挪,又從裏屋抱來個木盆,放在破洞底下接雨水,“阿魃,你幫着把堂屋的符紙和羅盤收一下,別被雨淋溼了!”
阿魃應聲跑進來,先把石桌上的玄鐵羅盤揣進懷裏——這羅盤是老中醫借的,可不能弄壞了,又伸手去拿晾在桌邊的符紙。符紙剛碰到指尖,就聽見七七的聲音從炕房傳來,帶着點慌:“道長!阿魃姐姐!炕房也漏雨了!我的紙船要溼了!”
兩人趕緊往炕房跑,只見炕房的屋頂也破了個洞,雨水正滴在七七放在窗台上的小竹籃上,裏面裝着她這幾天疊的紙船,已經有幾只被淋溼,軟塌塌地貼在籃子底。七七蹲在旁邊,小手想去擋雨水,卻怎麼也擋不住,眼睛紅紅的,快要哭了。
“別慌,姐姐幫你拿下來。”阿魃快步走過去,小心地把竹籃拎起來,放在炕邊的幹燥處,又用布擦幹籃子邊緣的雨水。陳九則找了塊木板,踮起腳往屋頂的破洞擋去,可木板太小,只能擋住一半,雨水還是從縫隙裏往下滴。
“這破洞太大,擋不住。”陳九皺着眉頭,從柴房找來梯子,“我得上去修修,不然今晚沒法睡。”他把梯子靠在炕房的牆邊,剛要往上爬,就被阿魃拉住了。
“雨太大了,上去危險。”阿魃的目光落在他後背——傷口還沒完全好,要是淋雨再着涼,肯定會惡化,“我有辦法。”
陳九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阿魃走到炕房中央,指尖凝出淡紅色的煞氣。煞氣慢慢往上飄,到屋頂破洞下方時,突然展開,像一塊薄薄的紅色紗帳,剛好擋住破洞。雨水落在煞氣上,發出“滋滋”的輕響,竟真的被擋住了,一滴都沒漏下來。
“哇!阿魃姐姐好厲害!”七七的哭聲一下子停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煞氣屏障,“這像個紅色的傘!”
陳九也鬆了口氣,笑着說:“還是你有辦法,這樣就不用冒雨修屋頂了。”他剛想把梯子收起來,就聽見堂屋傳來更響的“滴答”聲——堂屋的漏雨更嚴重了,剛才只滴在八仙桌上,現在雨水已經漫到了地脈圖旁邊,那卷絹布可經不起水泡!
“我去擋堂屋的!”阿魃說着,快步往堂屋走,炕房的煞氣屏障還維持着,她又在堂屋屋頂的破洞下方凝出一塊煞氣屏障。兩塊屏障分走了她不少精力,淡紅色的煞氣微微晃了晃,卻還是穩穩地擋住了雨水。
陳九趕緊把地脈圖和符紙都收進裏屋的木箱,又把木盆挪到堂屋的煞氣屏障下方——萬一屏障撐不住,還能接一下。七七也跟過來,蹲在堂屋的門邊,看着兩塊紅色的煞氣屏障,小聲對陳九說:“道長,阿魃姐姐的煞氣真厲害,又能打壞人,又能擋雨。”
陳九摸了摸她的頭,目光落在阿魃身上。她站在堂屋中央,雙手微微抬起,維持着兩塊屏障的穩定,符衣的衣角被風吹得輕輕晃,雨水打在屋外的青石板上,“譁啦啦”的響,卻沒一滴落在她身上。可陳九知道,維持煞氣屏障很耗精力,尤其是兩塊同時維持,她額角已經沁出了薄汗,臉色也比平時白了點。
“累不累?要是撐不住,就先撤了一塊,我先把堂屋的東西搬去炕房。”陳九走過去,聲音放得很輕,怕打擾她控制煞氣。
阿魃搖了搖頭,咬了咬唇:“沒事,能撐住,搬東西麻煩,萬一碰壞了地脈圖……”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啪”的一聲——外面的風突然變大,卷着雨水往堂屋的窗戶縫裏灌,剛好吹在她維持的煞氣屏障上!
煞氣屏障晃了一下,原本凝聚的淡紅色瞬間散了點,堂屋屋頂破洞下方的屏障突然出現一個小缺口,雨水“唰”地從缺口漏下來,正好澆在站在旁邊的陳九身上!
“道長!”阿魃驚呼一聲,趕緊收回堂屋的煞氣屏障,想去扶陳九,可炕房的屏障還沒撤,她一慌,連炕房的煞氣也收了回去,兩處的雨水同時往下滴。
陳九被澆得渾身溼透,道袍緊緊貼在背上,後背的傷口被雨水一浸,傳來一陣刺痛,他卻先伸手護住身邊的七七,怕雨水濺到她:“沒事,七七沒淋到吧?”
“我沒事!道長你溼了!”七七仰着頭,看着陳九滴水的頭發,小手趕緊去擦他臉上的雨水,“阿魃姐姐,你快幫道長擋雨呀!”
阿魃的臉瞬間白了,不是因爲耗力,是因爲愧疚。她剛才要是再穩一點,就不會讓雨水漏下來,更不會澆到陳九的傷口。她趕緊重新凝聚煞氣,這次只在堂屋和炕房各凝出一小塊屏障,剛好擋住漏雨的破洞,不再貪多。做完這一切,她快步走到陳九身邊,伸手想碰他的後背,又怕碰到傷口,只能小聲說:“對不起,我沒控制好,讓你淋到了……”
“傻丫頭,說什麼對不起。”陳九笑了笑,伸手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你也是想幫忙,要不是你,地脈圖和紙船都得溼了。我這道袍防水,沒事的。”他嘴上這麼說,後背的刺痛卻越來越明顯,只能悄悄用手按住傷口,不讓她們看出來。
可阿魃還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陳九按傷口的手上,眉頭緊緊皺起來:“傷口肯定疼了,我去煮姜湯,你趕緊換件幹衣服,別着涼。”她說着,轉身就往灶房走,腳步比平時快了很多,像是在跟自己生氣。
七七也拉着陳九的衣角,小聲說:“道長,你快去換衣服吧,我幫阿魃姐姐看火,不讓姜湯煮糊。”
陳九沒辦法,只能點了點頭,往裏屋走。裏屋的木箱裏還放着件幹的道袍,是師父留下的,比他現在穿的這件厚點。他換衣服時,特意看了看後背的傷口——紗布已經被雨水浸溼,邊緣有點泛紅,還好沒化膿,只是需要重新換藥。
等他換好衣服出來,灶房已經飄出了姜湯的香味。阿魃蹲在灶膛邊,手裏拿着根柴火,正往裏面添,火光映在她臉上,能看到她眼底的愧疚還沒散。七七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手裏拿着個勺子,正幫着攪拌鍋裏的姜湯,小臉上滿是認真。
“姜湯快好了,你先坐會兒。”阿魃看到他出來,趕緊站起來,把石桌邊的椅子擦幹淨,“我去拿藥箱,幫你重新換藥。”
陳九剛想拒絕,就被她打斷:“傷口溼了必須換藥,不然會發炎,到時候月圓之夜沒法動手。”她說着,已經從裏屋把藥箱拎了出來,裏面放着消毒的草藥水和幹淨的紗布。
七七也趕緊把煮好的姜湯盛出來,放在石桌上:“道長,姜湯有點燙,你慢點喝,喝了就不疼了。”
陳九坐在椅子上,看着阿魃小心翼翼地幫他拆後背的紗布。她的動作很輕,生怕碰疼他,草藥水沾到傷口時,陳九忍不住吸了口涼氣,她的手就頓一下,然後更輕地塗抹藥水。
“忍忍,很快就好。”阿魃的聲音很輕,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顫抖,“以後我會更小心控制煞氣,不會再讓你受傷了。”
“我知道。”陳九點點頭,喝了一口姜湯,辛辣的暖意從喉嚨滑到胃裏,慢慢驅散了後背的刺痛,“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以前你連煞氣都控制不住,現在都能用來擋雨了,進步已經很大了。”
阿魃沒說話,只是加快了換藥的速度。她幫陳九纏紗布時,特意纏得鬆了點,怕勒到傷口,又在紗布外面貼了張小小的“護傷符”——是她昨天剛學會畫的,雖然線條有點歪,卻也能起到點保護作用。
“好了,別總想着這事了。”陳九轉過身,拿起桌上的姜湯,遞給阿魃一碗,“你也喝一碗,剛才維持煞氣耗了不少精力,別着涼了。”
阿魃接過姜湯,小口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讓她皺了皺眉,卻還是慢慢喝了下去。七七也捧着自己的小碗,小口喝着,喝到辣的地方,就吐了吐舌頭,阿魃趕緊從口袋裏掏出顆水果糖,遞給她:“含着糖,就不辣了。”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從“譁啦啦”變成了“滴答滴答”,最後慢慢停了。烏雲散開,月光從雲縫裏漏出來,灑在院子裏的青石板上,像鋪了層薄薄的銀霜。老槐樹的葉子上還掛着水珠,風一吹,水珠“嗒嗒”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我去看看屋頂的破洞,明天得找瓦片修修。”陳九喝完姜湯,起身往院門口走。阿魃也跟着站起來,手裏拿着手電筒:“我跟你一起去,幫你照光。”
七七想跟着,卻被阿魃按住了:“你在屋裏等着,外面地上滑,別摔了。”她把七七的小竹籃拎過來,放在她身邊,“把你的紙船整理一下,看看有沒有溼的,明天我們曬一曬。”
七七點頭,乖乖坐在屋裏,開始整理她的紙船。陳九和阿魃則拿着手電筒,繞着義莊的屋頂檢查——炕房和堂屋的破洞都不大,只是瓦片碎了幾塊,明天去鎮上買些新瓦片就能修好。檢查到青石板旁邊時,阿魃突然停住腳步,煞氣悄悄探了探地面:“地脈封印沒事,雨水沒滲進去,煉屍派的人也沒靠近過。”
陳九鬆了口氣,他最擔心的就是雨水滲進地脈節點,影響封印。現在看來,一切都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回去吧,外面有點涼。”陳九拍了拍阿魃的肩膀,轉身往屋裏走。阿魃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心裏的愧疚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暖暖的感覺——以前在地脈裏,下雨時只有她一個人躲在石洞裏,聽着雨水打在岩壁上的聲音,孤獨得很;現在有個人會因爲她的小失誤擔心,會喝她煮的姜湯,會跟她一起檢查屋頂,這樣的日子,比任何時候都好。
回到屋裏,七七已經把紙船整理好了,溼了的放在一邊,幹的放在竹籃裏,還在旁邊放了張紙條,上面用炭筆寫着“溼的”“幹的”,雖然字歪歪扭扭,卻很認真。
“道長,阿魃姐姐,你們回來啦!”七七看到他們,趕緊站起來,舉着一只幹的紙船,“你看,這個沒溼,明天我們貼張‘快水符’,讓它漂得更遠!”
“好。”陳九笑着點頭,把手電筒放在桌上,“時間不早了,你該睡覺了,明天還要早起準備月圓之夜的事。”
七七點頭,抱着她的小竹籃往炕房走,走了兩步又回頭,對阿魃說:“阿魃姐姐,你也早點睡,別再想淋雨的事了,你已經很厲害了!”
阿魃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點了點頭:“好,你也早點睡。”
等七七睡熟後,陳九和阿魃坐在堂屋裏,檢查明天要帶的東西——符咒袋裏的驅邪符夠不夠,玄鐵羅盤有沒有問題,藥箱裏的草藥和繃帶全不全。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安靜而溫暖。
“明天……會不會很危險?”阿魃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她不怕自己受傷,怕的是陳九和七七出事,尤其是看到陳九今天因爲她受傷,心裏更是不安。
陳九放下手裏的符咒袋,看向她:“會有點危險,但我們有準備,有你,有張警官,還有七七的紙船帶來的好運,肯定能贏。”他頓了頓,又說,“而且,就算再危險,只要我們三個在一起,就沒什麼好怕的。”
阿魃看着他,眼睛裏映着月光,亮晶晶的。她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卻悄悄往他身邊靠了靠,肩膀輕輕碰到他的肩膀,像在確認他說的話是真的。
外面的月光越來越亮,照得院子裏的青石板都泛着光。老槐樹的葉子不再晃動,只有偶爾落下的水珠,發出“嗒嗒”的輕響。義莊的屋頂雖然還有破洞,卻擋不住這份安靜的溫暖,也擋不住他們對明天的信心——只要彼此在一起,再大的風雨,再厲害的邪祟,都能扛過去。
陳九拿起桌上的玄鐵羅盤,鏡面映出他和阿魃的身影,還有窗外的月光。他輕輕把羅盤放在木箱裏,又把地脈圖和銅鏡放好,然後站起身:“早點睡吧,明天要養足精神。”
阿魃點頭,跟着他往炕房走。炕房裏很暖,七七睡得很香,小手裏還攥着一只幹的紙船。陳九幫她掖了掖被子,阿魃則坐在炕邊的小凳子上,看着七七的睡顏,心裏滿是堅定——明天,她一定會用盡全力,保護好這個小小的義莊,保護好身邊的人,不讓他們再受一點傷害。
月光透過炕房的窗戶,灑在三人身上,像一層溫柔的守護。月圓之夜越來越近,戰鬥的號角即將吹響,可此刻的義莊,卻被滿滿的溫暖和希望填滿,因爲他們知道,只要彼此並肩,就沒有跨不過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