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醫生……你對這個符號,很了解?”
問題問出口的瞬間,林序就後悔了。太過直接,帶着難以掩飾的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緊緊盯着陸知遙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陸知遙聞言,目光從文件上移開,重新落回林序臉上。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破綻,依舊是那副專業而略帶探究的神情,甚至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對林序突然對這個符號產生濃厚興趣感到些許好奇。
“談不上很了解,”她語氣平和,用筆尖輕輕點了點那個Ψ符號,“在林醫生你看來,它可能只是個圖形。但在某些古老的哲學體系裏,它代表‘靈魂’或‘心智’,象征着超越物質形態的意識本質。也有一些現代心理學研究,用它來隱喻潛意識的入口。怎麼,林醫生對這個感興趣?”
她的解釋流暢自然,眼神清澈見底,沒有絲毫躲閃。仿佛這真的只是一個學術範疇內偶然出現的符號,與那冰冷手腕上的死亡烙印毫無關聯。
是巧合嗎?
林序的大腦飛速運轉。一個犯罪心理側寫師,研究涉及象征、隱喻、潛意識的原型符號,合情合理。而且,如果她真的與凶手有關,怎麼會如此輕易地將這個關鍵符號暴露在他面前?
邏輯上似乎說得通。
但那股盤踞在他心頭的寒意,卻揮之不去。那是一種超越了邏輯的直覺,一種在無數次死亡邊緣磨礪出的、對危險的本能嗅覺。凶手對醫院了如指掌,行爲模式帶有強烈的心理操控色彩,而陸知遙恰好是能精準側寫出這種人格的專家……
太巧了。巧合得令人不安。
林序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略顯疲憊的笑容,順着她的話說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這個結構很特別,隨便問問。還是繼續說正題吧,關於這個凶手的側寫……”
他不動聲色地將話題拉回“虛構”的案情上,但內心的疑竇已然生根發芽。接下來的談話,他表面上在認真聽取陸知遙的分析,心思卻早已飄遠,暗中審視着眼前這個女人。
他注意到她辦公室的布置極簡,除了必要的文件和書籍,幾乎沒有個人物品,透着一種刻意的距離感。她的手指纖細白皙,寫字時姿態優雅,手腕上除了一塊款式簡單的腕表,空無一物。她的眼神銳利,卻總是帶着一種置身事外的冷靜,仿佛世間一切情感與罪惡,在她眼中都只是可供分析的樣本。
這種超然的冷靜,與凶手那毫無情感的冰冷,似乎存在着某種微妙的重合。
談話結束後,林序帶着更加沉重和復雜的心情離開了陸知遙的辦公室。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瘋狂汲取養料,滋生蔓延。
他不能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這個可能掌握着關鍵線索的女人。
他決定啓動一個新的計劃——“雙線調查”。明面上,他繼續與陸知遙保持接觸,利用她的專業能力獲取凶手的心理畫像;暗地裏,他必須開始調查陸知遙本人。
新的循環開始。
林序再次找到陸知遙,以“希望能更深入了解側寫過程,以便提供更有效信息”爲由,增加了與她接觸的頻率。他表現得像一個虛心求教、急於破案的合作者,暗中卻觀察着她的工作習慣、人際交往,甚至試圖記下她偶爾提及的私人生活片段。
他發現陸知遙的生活軌跡簡單得近乎單調:家、單位、食堂、偶爾去一家固定的咖啡館。她幾乎沒有親密的朋友,與同事也保持着禮貌而疏遠的關系。這種高度規律和封閉的生活,既可以理解爲性格使然,也完美符合一個需要隱藏秘密的人的行爲模式。
與此同時,林序利用一次循環,冒險潛入了醫院的內部人事檔案系統(他知道這違反規定,但循環重置會抹去這一切)。他查到了陸知遙的檔案:畢業於頂尖警校犯罪心理學專業,成績優異,職業生涯清晰,沒有任何污點。背景幹淨得如同精心擦拭過的玻璃。
然而,越是幹淨,林序越是懷疑。凶手及其背後的組織如此神通廣大,僞造一份完美的檔案,也並非不可能。
他需要更直接的證據。
在一次“死亡”循環中,他做了一件極爲冒險的事情。當凶手再次用乙醚毛巾捂住他口鼻時,他沒有完全放棄抵抗,而是在意識渙散的邊緣,用盡最後力氣,猛地伸手抓向凶手的臉頰——目標是口罩的連接處!
他成功了!
指尖傳來了布料撕裂的細微聲響!凶手臉上的口罩,被他扯開了一道縫隙!雖然視野已經模糊,但他似乎看到了對方下頜的一小片皮膚!
更重要的是,在掙扎中,他的手指似乎刮過了什麼東西,感覺像是一個細小的、堅硬的物體從凶手身上脫落,掉在了床邊的地面上。
緊接着,黑暗降臨。
再次醒來,林序第一時間撲到床邊的地面仔細搜尋。在床頭櫃的陰影下,他找到了一樣東西——一枚極其小巧、款式簡潔的珍珠耳釘。
不是凶手防護服或手套上的部件。這更像是一件私人物品,屬於……一個女性。
林序捏着那枚在燈光下泛着溫潤光澤的耳釘,心髒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中炸開。
他顫抖着手,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調出之前偷偷拍下的、陸知遙在辦公室工作的照片,放大她的耳部——
在陸知遙的左耳垂上,戴着一枚幾乎一模一樣的珍珠耳釘。那是某個小衆設計師的經典款式,她似乎很喜歡,經常佩戴。
休息室裏,寂靜無聲。
只有林序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氣中回蕩。
他看着掌心的耳釘,又看看手機屏幕上陸知遙耳畔的那一點瑩白。
理性的證據鏈,與情感上難以置信的抗拒,在他腦中激烈交戰。
凶手是陸知遙?那個冷靜幫他分析案情的側寫師?那個他一度視爲破局唯一希望的女人?
這怎麼可能?她的體型、力量,與凶手明顯不符。而且,她有什麼動機?
可是,這枚耳釘如何解釋?那個她桌上恰好出現的Ψ符號又如何解釋?
難道……她不是直接的凶手,而是凶手的同謀?是組織的一員?負責在明處觀察他,引導他,甚至……欣賞他的掙扎?
無數的疑問和猜忌,如同毒藤般纏繞着他的心智。
林序緩緩握緊手掌,那枚珍珠耳釘堅硬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掌心。他抬起頭,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混亂與痛苦。
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而破碎,帶着一種信仰崩塌後的茫然:
“陸知遙……”
“到底……是不是你?”
冰冷的耳釘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像一個無聲的答案,又像一個更深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