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無聲地向下運行，金屬牆壁映出她蒼白而緊繃的臉。林染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空氣仿佛帶着細小的冰碴，刮過喉嚨，一路涼到心底。
陸淮舟那句“我只相信證據鏈的閉環”，和他最後沙啞說出的“準了”，在她腦子裏反復交替回響。前者是公事公辦的冷酷，後者是……一種她不願深究的、帶着探究意味的退讓。他動搖了嗎？或許。但那動搖，是基於對她這個“異常變量”的好奇，而非對她林染這個人的信任。
真是……可笑又可悲。
“叮”的一聲，電梯抵達一樓。門緩緩打開，外面大廳明亮的光線刺得她眼睛微微眯起。方才在樓上被千夫所指的窒息感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卻必須挺直脊背，迎接可能存在的、更多意味不明的目光。
她抬腳，正要邁出，一個身影卻有些慌亂地沖了過來，差點與她撞個滿懷。
“染、染姐！”是趙小優，她圓圓的臉上滿是焦急，額角帶着細汗，一把抓住林染的手臂，力氣大得驚人，“你怎麼下來了？樓上……樓上是不是出事了？我剛剛聽到他們都在傳，說、說你泄露了核心數據……”
林染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用力捏了捏，遞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沒事，”她的聲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靜，“申請了強制帶薪休假而已。”
趙小優瞪大了眼睛，嘴唇翕動了幾下，顯然明白這“休假”背後意味着怎樣的驚濤駭浪。她還想再問，目光卻猛地定在林染身後，臉色瞬間變得比剛才還要白。
林染若有所覺，緩緩轉過身。
大廳入口的旋轉門處，陸淮舟在一衆高管的簇擁下正走進來。他脫了西裝外套，只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襯衫，領口解開一粒，莫名少了幾分平時的禁欲肅穆，多了些難以言說的慵懶……與壓迫感。他顯然也看到了她，腳步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深邃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精準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平靜無波，像不起漣漪的深潭，卻又仿佛帶着千鈞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髒上。他剛剛在樓上，用這種眼神看着她被圍攻，現在，又用這種眼神看着她“落荒而逃”。
旁邊的陳總監立刻捕捉到總裁的停頓和目光所指，臉上迅速堆起諂媚又帶着點幸災樂禍的笑容，快步上前，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個人聽清：“陸總，您看，林染這……她這算是認了吧？我就說這種來路不明、能力又古怪的人，留在公司遲早是個禍害……”
蘇婉清也跟在一旁，她微微垂着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卻又強忍着的模樣，只是在那低垂的眼睫下，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惡毒和得意。
林染感覺握着自己手的趙小優，手指猛地收緊，帶着輕微的顫抖。她自己的指尖卻是一片冰涼，心底那點因爲他的“動搖”而殘存的可笑暖意，此刻被這現實的畫面徹底凍結，碾碎。
陸淮舟沒有回應陳總監的話，他的目光依舊停在林染臉上，仿佛在評估，在審視，在確認他這個“研究對象”在脫離可控環境後的第一反應。
林染忽然笑了。不是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種極淡的，帶着點嘲諷和了然的冷笑。她抬起下巴，迎上他那探究的視線，眼神清亮，沒有絲毫閃躲。
“陸總，”她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大廳略顯嘈雜的背景音，“‘好自爲之’的叮囑，我收到了。也祝您……早日找到那個完美的‘證據鏈閉環’。”
她特意加重了“完美”兩個字，像一根細小的針，輕飄飄地刺了過去。
陸淮舟的瞳孔幾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搭在臂彎西裝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瞬。他看着她，看着她明明身處劣勢卻依舊挺直的脊背，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失望、驕傲和一絲他無法完全解讀的決絕，心頭那份冰冷的權衡再次劇烈地翻攪起來。這感覺，不受控制，讓他煩躁。
他沒有說話，只是下頜線似乎繃得更緊了些。
林染不再看他，輕輕拉了一下魂不守舍的趙小優，轉身，步伐穩定地朝着公司大門走去。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門照進來，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那背影單薄，卻帶着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然。
走出旋轉門，室外帶着塵囂氣息的熱風撲面而來，與公司內部恒溫空調的冰冷形成鮮明對比。趙小優終於忍不住，帶着哭腔問：“染染，到底怎麼回事啊？他們怎麼能這樣誣陷你！”
林染停下腳步，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陽光有些刺眼。她鬆開趙小優的手，抬手揉了揉眉心，那份強撐的冷靜終於裂開一道細縫，泄露出深深的疲憊。
“沒什麼，”她低聲說，更像是在告訴自己，“不過是有人精心布置的一個局，而我，成了那個必須被清除的目標。”她頓了頓，轉頭看向趙小優，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小優，幫我做件事。”
“你說！”趙小優立刻抹了把眼睛，用力點頭。
“我‘休假’期間，蘇婉清一定會放鬆警惕，可能會有大動作。你幫我盯緊她，尤其是她下班後的行蹤，和哪些人接觸。”林染的聲音壓得很低，“另外，技術部那個你暗戀的小哥，找機會套套話，看能不能問到關於數據泄露源頭追蹤的進展，不用太具體，只需要知道調查方向有沒有被人爲引導。”
趙小優臉一紅，隨即重重應下：“放心！包在我身上！蘇白蓮這次太過分了，我一定要幫你抓到她的把柄！”
看着趙小優重新燃起鬥志的臉，林染心裏稍稍一暖。還好，她不是徹底孤身一人。
手機在這時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是一個陌生的加密號碼發來的短信，內容只有言簡意賅的一句話：
【想知道“規則”的真相嗎？明晚八點，城南舊碼頭，叁號倉庫。獨自前來。】
林染的呼吸微微一滯。
規則……這兩個字，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她記憶深處某個塵封的匣子。前世工牌上模糊的符文，陸淮舟領口內側那驚鴻一瞥的暗金印記，還有他那份對“異常能力”異於常人的接受度和探究欲……
是秦墨？他終於按捺不住，主動出手了？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陷阱。但同樣，也可能是一個機會，一個直接接觸到對方核心、甚至找到自證清白線索的機會。危險與機遇並存。
她捏着手機，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去，還是不去？
腦海裏不受控制地閃過陸淮舟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麼做？是會更加認定她這個“變量”不可控，從而采取更激烈的“研究”手段？還是……會有一絲，哪怕只有一絲，因爲擔心而出現的阻攔？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被她狠狠掐滅。指望一個只相信“證據鏈”的上位者施舍情感，是她此刻最不需要的軟弱。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敲下回復：
【好。】
信息發送成功的瞬間，她感到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跳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這一刻，徹底落定了。
她抬起頭，望向陸氏集團那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玻璃幕牆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如同一個華麗而冰冷的巨人，而她剛剛從那巨人的心髒裏被驅逐出來。
陸淮舟，你說只相信證據。
那如果我親手將真相，連同這背後所有的陰謀與規則，都撕開擺在你面前呢？
到時候，你那完美的證據鏈，和你那顆只會權衡利弊的心，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街角的信號燈由紅轉綠，人潮開始涌動。林染收回目光，將手機緊緊攥在手心，邁步匯入人流。她的背影在炙熱的陽光下，顯得孤單而堅定。
一場孤注一擲的冒險，已然開啓。而那個讓她心動又心寒的男人，此刻是否正站在那高高的頂樓，俯瞰着這座城市，也同樣……注視着她消失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