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憶坐在房間裏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夕陽的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簡憶盯着那些光斑,仿佛它們是她破碎的心散落的碎片。
五年了...整整五年...簡憶幾乎走遍了數不盡的地方,只爲尋找一個可能早已不在人世的人。
而現在,他就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面前,卻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她。
來的路上簡憶發誓,見面一定要狠狠甩給他一個巴掌,這個負心漢,怎麼可以忘了她娶別的女人!甚至簡憶練習過那個動作,在火車狹窄的衛生間裏對着鏡子,試圖把三年積攢的憤怒與委屈全部傾注在那一個巴掌裏。
甚至想過質問沈孟毅爲什麼不聯系她,爲什麼要讓她一個人承受這五年的煎熬。
可看到沈孟毅的那一刻,簡憶突然就舍不得了此時的簡憶只想抱抱他......
那個擁抱的沖動如此強烈,以至於簡憶的手臂現在還在微微發抖,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手腕,指甲陷入皮膚,用疼痛來阻止自己沖出去做傻事。
沈孟毅看簡憶的眼神那麼陌生,就像在看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簡憶,你還好嗎?”李隊輕輕敲了敲門,聲音裏滿是擔憂。
簡憶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我沒事,再給我五分鍾。”
鏡中的女人雙眼紅腫,精心準備的妝容早已被淚水沖花。她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拍在臉上,試圖洗去所有軟弱的痕跡。
沈孟毅曾經說過,她的眼睛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像盛滿了星光的夜空,現在這雙眼睛卻只能映出無盡的痛苦與困惑。
“他怎麼能...怎麼敢...”簡憶對着鏡子喃喃自語,聲音哽咽得幾乎聽不清。
簡憶在房間裏待了好久,久到李姐怕簡憶出事,聯合喬伊硬把她帶出了房間,大家都在後院吃燒烤,簡憶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烤串的沈孟毅,他熟練地翻動着烤架上的肉串,時不時用肩膀擦一下額頭的汗水。
“簡憶,好點了嗎?”李隊注意到她,朝她招手。
簡憶點頭,機械地邁着步子走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而不真實,三年來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局面,沈孟毅活着,卻不記得她了;他就在眼前,卻已經屬於別人。
阿毅,正式給你介紹一下,這是簡憶。”李隊拍了拍沈孟毅的肩膀。
沈孟毅轉過頭,對她露出一個禮貌而疏離的微笑。
他的眼睛還是那麼黑,那麼深,卻不再有爲我閃爍的溫柔光芒。
簡憶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簡憶緩緩伸出手,控制着自己不要抖,“簡憶”她故意加重了姓氏的發音,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渴望能捕捉到一絲熟悉的光芒。
“沈孟毅”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溫暖,“很高興認識你。”
那一瞬間,簡憶幾乎崩潰。
沈孟毅握手的力度,手掌的溫度,甚至指腹的繭子位置,都與她記憶中的分毫不差。
可是他的眼神,他的語氣,全都告訴她....他真的不記得她了。
“簡?”他突然皺了皺眉,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麼,“這個姓有點耳熟...”
簡憶的心髒猛地一跳,血液沖上耳膜,發出轟鳴般的聲響。
“是嗎?”簡憶努力保持聲音平穩,“也許你在哪裏聽過?”
他搖搖頭,笑容裏帶着歉意,“想不起來了,可能是之前辦案時接觸過姓簡的人吧。”說完,他又轉身去照看烤架上的食物,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寒暄。
簡憶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辦案?
簡憶轉向李隊,用眼神詢問,李隊輕輕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簡憶,來嚐嚐阿毅的手藝。”李隊遞給我一串烤好的羊肉,“這小子雖然失憶了,燒烤技術可是一流。”
“失憶?”簡憶接過羊肉串,假裝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手指卻不自覺地收緊了,竹籤刺入掌心,我卻感覺不到疼,“之前的事,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只是普通的關切,帶着點恰到好處的同情。
沈孟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是啊,五年前的事故,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他說這話時語氣輕鬆,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多虧阿顏救了我,不然我早就...”
“阿顏?”簡憶打斷他,聲音尖銳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未婚妻。”沈孟毅的臉上浮現出溫柔表情。
“她上山采藥時發現我倒在溪邊,把我背回了家。”他說着指了指自己左額角的一道疤痕,“醫生說可能是頭部受到重擊導致的失憶。”
簡憶盯着那道疤痕,胃部一陣絞痛。
三年前,警方只告訴她,沈孟毅在救火行動中失蹤,很可能已經殉職,他們給了她一個骨灰盒,說裏面是他的遺物,無數個被淚水浸透的漫漫長夜……那些刻骨銘心的絕望和哀慟,此刻在這鮮活的生命面前,像一場荒誕不經的笑話。
她曾抱着那盒子,一遍遍撫摸上面冰冷的刻字,將所有的誓言和未盡的未來都埋葬進去,而現在,這個人就在她面前,呼吸着,流着汗,談論着另一個女人,談論着新的生活。
沈孟毅拿起旁邊的啤酒罐喝了一大口,喉結滾動,隨意地用手背抹掉嘴角的泡沫。
“嗯,一片空白”他語氣平淡,甚至帶着點釋然,“醫生說,可能是重物撞擊頭部造成的,也挺好,省得想以前那些糟心事,反正李隊他們都說我以前是個悶葫蘆,大概也沒什麼精彩人生。”
他笑了笑,那笑容坦蕩,毫無陰霾,像夏日午後曬透的柏油路面。
這陌生的輕鬆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簡憶的眼底。
她的悶葫蘆,她的沈孟毅,那個會把所有心事藏在眼底、只對她一個人絮叨的少年,成了別人口中“沒什麼精彩人生”的空白符號。
“阿顏……”簡憶幾乎是咬着牙,才擠出這個名字,舌尖抵着齒齦,“你未婚妻?她…救了你?”她目光緊緊鎖住沈孟毅,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
提到這個名字的瞬間,沈孟毅臉上的神情明顯柔軟下來,眼底漾開一種簡憶從未見過的、純粹的暖意,像初春破冰的溪流。
“嗯,阿顏。”他點頭,聲音都輕快了幾分,“她發現我的時候,當時跟個破麻袋似的,她說差點以爲撈上來的是具浮屍。”他自嘲地笑笑,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左額那道疤,“是她把我背回來,用草藥吊着命,一點點養好的,要不是她,我早就喂了山裏的狼才虎豹了。”
“草藥吊命?”簡憶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
“嗯,阿顏學過一些草藥,祖祖輩輩都住在這片海邊。”
沈孟毅的眼神望向遠處連綿的、被夕陽鍍上金邊的黛色山巒,充滿了歸屬感,“這裏很好,安靜,人也簡單。”
草藥……家……未婚妻...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冰,砸在簡憶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她的沈孟毅,那個曾經在B市圖書館裏和她討論馬爾克斯、在實驗室裏對着精密儀器皺眉、說好要一起在這座龐大城市裏打拼出未來的沈孟毅,如今成了一個海邊小妹的未婚夫,滿足於“安靜”和“簡單”。
巨大的荒謬感和尖銳的痛楚撕扯着她,她猛地灌了一大口冰涼的啤酒,冰冷的液體滑過灼燒的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