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幾乎是憑着本能和最後一絲力氣,踉蹌着摸回光德坊那間潮溼的板屋。推開虛掩的破門,屋內一片死寂,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小丫?”他聲音嘶啞,帶着難以抑制的恐慌。
角落裏傳來一聲細微的啜泣,接着一個瘦小的身影猛地撲了過來,緊緊抱住他的腿。“哥!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怕……”小丫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眼睛腫得像桃子,“剛才外面有好多人跑過去,還有叫喊聲……我、我以爲……”
陳默一把將妹妹摟進懷裏,感受着她瘦小身體的顫抖,自己的心髒也在瘋狂擂動,後怕與慶幸交織。還好,小丫沒事。
“沒事了,沒事了,哥回來了。”他拍着妹妹的背,聲音盡量放得平穩,但摟着她的手臂卻控制不住地用力。顧長風浴血搏殺的畫面和那聲“走”的嘶吼,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裏,每一次閃回都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和窒息感。
他簡單檢查了一下屋內,確認沒有被闖入的痕跡,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但緊繃的神經絲毫不敢放鬆。對方既然能找到顧長風,並在他趕回來的路上設伏,未必就找不到這裏。
必須立刻離開!
“小丫,快,收拾東西,我們得馬上走!”陳默的聲音急促而低沉,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小丫雖然害怕,但看到哥哥前所未有的凝重臉色,什麼也沒問,立刻鬆開手,手腳麻利地將他們那少得可憐的行李——幾件舊衣、父親的書稿筆記、藏着的銅錢和最後一點糖霜、骨炭粉——飛快地打包進一個破包袱裏。
陳默則走到那個藏着橫刀的牆洞,取出那柄染過血(不知是敵人的還是顧長風的)的短刃,用布條緊緊纏在手臂內側,藏於袖中。冰涼的觸感讓他混亂的心緒稍微冷靜下來。
不能再依賴任何據點了。長安之大,似乎已無他們的容身之處。
“哥,我們去哪兒?”小丫背好包袱,緊張地問。
陳默目光掃過這間短暫的避難所,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去哪兒?他也不知道。但絕不能坐以待斃。
他吹熄了屋裏唯一的油燈,拉着小丫,再次融入長安城深沉的夜色。這一次,他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只是憑借着對坊間巷道模糊的記憶和對危險的本能規避,如同受傷的野獸,尋找着最陰暗、最不起眼的角落。
最終,他們蜷縮在了懷遠坊邊緣一處早已廢棄的磚窯裏。這裏遠離主街,荒草叢生,窯洞內散發着陳年煤灰和腐朽的氣息,雖然破敗不堪,但結構復雜,洞口隱蔽,易守難難攻。
黑暗中,兄妹倆靠坐在冰冷的窯壁上,分享着最後一點幹硬的餅子。外面寒風呼嘯,窯內冷得刺骨,但比寒冷更甚的,是彌漫在空氣中的絕望和憤怒。
“哥,顧大哥他……”小丫的聲音帶着哭腔,不敢問下去。
陳默沉默着,黑暗中,他的拳頭握得死緊,指甲摳進掌心,帶來一絲刺痛,讓他保持清醒。“顧大哥是條好漢。”他最終啞聲說,聲音裏充滿了壓抑的痛苦和無比的愧疚,“是我們……連累了他。”
如果不是爲了他們兄妹,顧長風那樣的身手,何至於陷入那般絕境?
良久,小丫的啜泣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壓抑的呼吸。陳默卻毫無睡意,眼睛在黑暗中睜得大大的,仿佛能穿透窯壁,看到外面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
恐懼依舊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滋生出的、冰冷而瘋狂的憤怒。
不能再逃了。
不能再指望任何人了。
蘇家不可信,隱藏終會被發現。
想要活下去,想要保護小丫,想要爲顧長風討個公道……他必須反擊!
可是,拿什麼反擊?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少年,帶着一個更小的妹妹,面對的可能是有官方背景、手段狠辣的未知敵人。
力量……他需要力量。不是匹夫之勇,而是能讓對方感到疼痛、感到忌憚的力量。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落到了那個破包袱上。那裏面,有父親的研究筆記,有他改進工藝的心得,有那些潔白卻可能招致殺身之禍的糖霜。
知識……技術……這就是他唯一擁有的武器!
一個瘋狂而大膽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他腦海中逐漸清晰。
那些人想要他的技術,想要獨吞這份利益。那麼,如果這份“利益”變得不再那麼“獨”,甚至變得燙手,變得會反噬呢?
如果……他把這制糖的“秘密”,用一種特殊的方式,“送”給更多的人呢?
不是真的公開配方,而是制造一種“秘密即將泄露”的假象,或者,將一份經過篡改、留有致命陷阱的“秘方”,巧妙地“泄露”給那些對頭勢力?
讓他們去爭,去搶,去互相猜忌,去內耗!
這無疑是在刀尖上跳舞,玩火自焚。一旦操作不當,會被所有勢力撕碎。
但除此之外,他還有別的路嗎?
坐等敵人上門?或是祈求某方勢力大發慈悲?
不!他受夠了!從穿越而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掙扎,在躲避,在失去!原主的父母,安穩的生活,現在的顧長風……他不能再失去了!
黑暗中,陳默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眼中燃燒着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他輕輕挪開熟睡的小丫,就着窯口透進的極其微弱的月光,摸索出父親的那些筆記和炭筆。
他開始在筆記的空白處,飛快地書寫、勾畫。寫的不是正確的工藝流程,而是經過他“精心”篡改、摻雜了後世一些模糊化學概念和錯誤步驟的“僞秘方”。其中某些步驟,若真有人依言照做,輕則失敗浪費材料,重則可能引發難以預料的後果(比如錯誤的溫度控制導致焦糊甚至產生有害物質,或者錯誤的添加劑引發不穩定反應)。
同時,他也開始構思,如何利用長安城底層那些看不見的信息渠道——乞丐、更夫、走街串巷的小販、碼頭力夫——用最低的成本、最隱蔽的方式,將“崇德坊陳家小子手握海外制糖秘術,引得各方爭奪”的消息,以及一點點經過包裝的、真假難辨的“秘方片段”,如同投石入水般,悄然散布出去。
他要將這潭水,徹底攪渾!
這個過程需要極其謹慎的計算,對人心和局勢的精準把握,任何一步出錯,都可能萬劫不復。但他已別無選擇。
窯外寒風嗚咽,仿佛無數冤魂在哭泣。
窯內,少年蘸着心中的恨意與絕望,在微弱的月光下,默默編織着一張可能將自己也吞噬其中的羅網。
反擊的號角,在他孤注一擲的筆尖下,悄然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