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茗香閣，西市的喧囂撲面而來，陽光刺目，卻驅不散陳默心頭的寒意。方才雅間內最後那突如其來的變故，蘇老者莫測高深的話語和驟然改變的態度，都像一根無形的刺，扎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合作之事，容老夫再思量一二。小哥暫且回去，三日後……或許另有消息。
這話聽着是緩兵之計，卻又透着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另有消息？是什麼消息？是好是壞？
他混入人流，下意識地朝着與顧長風約定的貨棧方向挪動腳步，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四周。人群熙攘，叫賣聲、車馬聲、駝鈴聲混雜，一切看似如常，但他總覺得有若有若無的視線黏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是蘇家的人？還是其他窺伺的勢力？蘇家突然改變態度，是否因爲發現了更多關於他的麻煩？或是……茗香閣當時還有別的、他未曾察覺的耳目？
心思電轉間，他已接近那處堆滿貨物的碼頭貨棧。力夫們喊着號子，扛着沉重的麻袋穿梭，空氣中彌漫着汗味、河水腥氣和各種貨物的混雜氣味。他放慢腳步，目光在人群中搜尋着顧長風的身影。
按照約定，顧長風應扮作力夫在此接應。然而，他來回掃視了幾遍，卻並未發現那熟悉的高大身影。
不對勁。
顧長風絕非不守時之人，更不會在如此緊要關頭無故缺席。
陳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河水般涌上。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裝作隨意走過的路人，目光卻如同鷹隼般銳利地掃過貨棧的每一個角落。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貨棧後方一堆廢棄木箱旁的陰影處。那裏似乎有一片地面顏色略深，像是……被什麼液體浸染過？而且周圍的力夫都有意無意地避開那片區域。
陳默的心跳驟然加速。他不動聲色地靠近，借着彎腰系鞋帶的姿勢，目光飛快地掃過那片陰影。
是血跡！雖然被塵土部分掩蓋，但那暗紅的色澤和尚未完全幹涸的粘稠感，絕不會錯！而且血跡旁，還有幾道凌亂拖拽的痕跡，延伸向更深的巷弄！
顧大哥出事了！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在他腦海中炸響！難怪蘇家態度突變！他們或許不是主謀，但一定知曉了什麼！甚至可能……這就是那“另有消息”！
巨大的恐懼和憤怒瞬間攫住了陳默，他幾乎要控制不住沖進那條幽暗的巷子。但他死死咬住了牙關，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讓他保持了最後一絲理智。
不能慌！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他迅速直起身，如同一個真正路過的閒人，腳步未停，繼續向前走去，甚至沒有再多看那血跡一眼。但他的大腦卻在瘋狂運轉。
對方選擇在茗香閣附近、人流復雜的貨棧動手，要麼是膽大包天，要麼就是有恃無恐，根本不怕被發現。而且手段狠辣，直接見血，絕非普通地痞或求財之輩所爲。是針對顧長風？還是……針對他陳默，以此來警告或逼他現身？
他現在該去哪裏？回光德坊的藏身點？那裏還安全嗎？小丫還在那裏！
一想到小丫，陳默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幾乎無法呼吸。如果對方連顧長風都能動，那小丫……
他不敢再想下去，腳步下意識地加快，卻不敢直奔光德坊，而是故意繞了幾個圈子，穿梭在復雜的街巷中，試圖確認是否有人跟蹤。
就在他拐入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準備抄近路趕回光德坊時，前方巷口突然被兩個穿着短打、面色不善的漢子堵住。陳默心中一凜，猛地回頭，發現身後也不知何時出現了兩人，慢慢逼近，封住了退路。
四個人，皆是面色冷硬，眼神凶悍，腰間鼓鼓囊囊，顯然帶着家夥。
“小子，跟我們走一趟吧。”爲首的一個刀疤臉漢子咧着嘴，露出森白的牙齒，“有人想見見你。”
陳默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還是被堵住了！是蘇家出爾反爾？還是另一撥人馬？
他背靠着冰冷的牆壁，手悄悄摸向懷中那柄短刃，冰涼的觸感讓他混亂的心緒稍微安定了一絲。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不顫抖：“諸位好漢，是不是認錯人了？小子身無分文，怕是沒什麼值得諸位惦記的。”
“少廢話！”刀疤臉不耐煩地啐了一口，“識相點，少吃點苦頭。”
前後四人同時逼近，縮小了包圍圈。
陳默知道，一旦被帶走，後果不堪設想。他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狠厲，正準備拼命一搏——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旁邊一扇看似廢棄的院門猛地被從裏面撞開！木屑紛飛中，一道高大卻略顯踉蹌的身影如同暴怒的雄獅般撲出，直撞向離陳默最近的那個刀疤臉！
顧大哥？！陳默幾乎失聲驚呼！
只見顧長風渾身浴血，舊戎服被撕裂多處，露出下面猙獰的傷口，尤其是左臂一道刀傷，深可見骨，但他右手卻緊握着一根不知從哪拆下來的、帶着鐵釘的粗木棍，眼神如同燃燒的炭火，充滿了駭人的殺氣和不顧一切的瘋狂！
“走！”顧長風發出一聲嘶啞的怒吼，木棍帶着風聲，狠狠砸向那刀疤臉的腦袋！
那刀疤臉顯然沒料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倉促間舉臂格擋，咔嚓一聲脆響，伴隨着淒厲的慘叫，他的手臂竟被硬生生砸斷！木棍去勢不減，重重砸在他的肩胛骨上，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砸飛出去，撞在牆上，沒了聲息。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另外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血腥反擊驚呆了瞬間！
就是現在！陳默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他猛地拔出懷中短刃，不是向前，而是狠狠向身後逼近的兩人甩去！同時身體如同泥鰍般向旁邊一滾！
那兩人下意識躲閃飛來的短刃，雖然沒被擊中，卻也被阻了一阻。
而顧長風已然如同瘋虎般撲向了另外兩人，他根本不顧自身傷勢，打法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架勢，一根染血的木棍舞得如同風車，每一次揮擊都帶着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響和敵人的慘嚎！巷子狹窄，對方雖有兵器，竟一時被他的悍勇氣勢和不要命的打法完全壓制！
陳默趁機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沖向巷子另一端！他知道，自己留下只會成爲顧長風的累贅！
“顧大哥！”他嘶聲喊了一句，聲音帶着哭腔和無比的恐懼。
“走！！別回頭！！”顧長風咆哮着，聲音淹沒在打鬥和慘叫聲中。
陳默咬碎鋼牙，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不敢有絲毫停頓，用盡全身力氣發足狂奔！身後不斷傳來令人牙酸的擊打聲、慘叫聲、以及一聲悶哼——似乎是顧長風也中了招！
他不敢想，只能拼命地跑，穿過一條又一條陌生或熟悉的巷子，心髒如同要炸開般疼痛，喉嚨裏充滿了血腥味。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徹底聽不見身後的任何聲響，他才敢癱軟在一個堆滿垃圾的肮髒角落裏，如同離開水的魚般大口喘息，眼淚和冷汗混在一起，渾身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顧大哥……爲了救他……生死未卜……
巨大的恐懼、愧疚和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蜷縮在惡臭的垃圾堆旁，指甲深深摳進泥土裏，身體冰冷，心底卻有一股野火在瘋狂燃燒。
不能再逃了！不能再指望任何人了！
蘇家靠不住，隱藏也藏不住！
想要活下去，想要保護小丫，想要不辜負顧長風的以命相搏……他必須擁有自己的力量！必須讓那些想要他命的人，付出承受不起的代價！
他緩緩抬起頭，沾滿淚水和污漬的臉上，眼神卻變得如同淬火的寒鐵，冰冷而堅定。
他擦幹眼淚，掙扎着站起身。現在不是悲傷和恐懼的時候，他必須立刻趕回光德坊，確認小丫的安全！然後……他要開始反擊！
如何反擊？他不知道細節，但他有腦子，有技術，有那些來自後世的知識碎片，還有……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再次融入長安城錯綜復雜的街巷之中，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
黑暗的巷子裏，血腥味尚未散去。一場更激烈的風暴，正在這個看似卑微的少年心中，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