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輕輕敲響。
“岑總,衣服拿來了。”是宋之意的聲音。
遲硯棠原本靠坐在沙發上,手裏捏着一杯熱水,聽見聲音,動作頓了頓。
岑御琛站起身去開門,宋之意端着一套熨得筆挺的淺杏色禮服站在門口,語氣柔和道:“是岑總說得急,我怕晚了就耽誤太太換衣服。”
她說完,把衣服遞進去,眼神卻從遲硯棠身上掠過,嘴角還掛着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放這兒吧。”岑御琛淡聲道,沒有多言。
宋之意應聲“好”,轉身離開。
房門關上的一瞬,遲硯棠看着那套衣服,指尖微微發涼。
她抿了抿唇,終於還是開口:“你今天帶宋之意來,怎麼不提前告訴我?”
岑御琛皺了下眉,眼裏有不耐煩一閃而過,“她是秘書,陪我出行是正常的安排,有什麼要特別告訴你的?”
遲硯棠握着熱水杯的指節發白,語氣輕得像風,“可你連一句都沒有說。哪怕,是提醒我一聲。”
“遲硯棠,”他低頭看着她,眉目淡淡,“你是不是又在莫名其妙吃醋?”
她看着他,沒有說話,沉默卻是一種更尖銳的抗議。
空氣安靜了一瞬,岑御琛抬手鬆了鬆領口,語氣冷淡下來:“我一會兒還有個飯局,來不及送你。劉助理會先送你回去。”
遲硯棠低頭接過那套衣服,轉身進了更衣間。
她動作極慢地換衣服,洗掉了身上的酒味,也掩下了心底一點點浮起的委屈。
門外,岑御琛接了個電話,聲音冷靜又客套:“我馬上過來。”
遲硯棠走出來時,他已經重新系好了袖扣,西裝筆挺,仿佛從未有過任何情緒波動。
她站在他面前,想說點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最終,只聽他輕飄飄地說了句:“早點回去。”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遲硯棠站在原地,空氣中還殘留着香檳和冷香水的味道,一陣風吹來,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也吹得她心口空落落的。
夜色漸深,遲硯棠一個人回到了家。
她換下宴會上的禮服,將頭發鬆散地盤了個髻,卸妝水一遍遍擦過臉頰,卸下的不只是精致妝容,還有那些在外強撐的體面和自尊。
客廳昏黃的燈光下,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她低頭,是江曼莉發來的微信:【這幾天有沒有按時喝藥?把照片拍給我看看。別偷懶,當我們岑家的兒媳婦,就該有點上進心。】
遲硯棠看着那條消息,手指微微一頓,喉嚨有些發緊。
遲硯棠沒回消息,只默默地起身走進廚房,從冰箱裏取出那一包包真空包裝的中藥。
標籤上,老中醫的名字赫然在目,熬煮說明一目了然。
她拿了湯鍋,將藥包撕開倒進去,煤氣灶“噠噠”點燃,藥汁漸漸翻滾,空氣中很快彌漫開濃烈刺鼻的苦澀藥香。
那氣味像針一樣刺進鼻腔,她只覺得胃裏泛起一陣反酸,手死死扶着灶台才勉強忍住。
等到藥汁熬好,她將黑褐色的液體倒進瓷碗裏,等涼了些,又打開前置相機,對準藥碗拍了一張,隨手發給江曼莉。
緊接着,沒再等回復,她端起藥碗,坐在餐廳桌前。
她低頭看着碗中泛着苦味的黑湯,一時間有些恍惚。
她也曾以爲婚姻是兩個人的事,後來才明白,嫁給岑御琛,也等於嫁進了一個永遠不能鬆懈的戰場。
閉了閉眼,她一口氣將藥灌了下去,苦澀順着喉嚨直灌胃裏,仿佛喝下的不是藥,是命運強塞給她的委曲求全。
她捏着鼻子壓下反胃的沖動,低聲咳了幾下,眼尾泛着微紅。
放下碗,她坐在桌邊愣了很久,直到手機屏幕亮起,江曼莉的回復終於到了:【記得每天堅持喝,別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年紀也不小了。】
遲硯棠盯着那句話,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
不是笑,是自嘲。
她輕輕關了手機,頭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窗外夜色如墨,萬家燈火,而她的世界,仿佛只有苦藥的味道,在舌尖久久不散。
遲硯棠剛走進廚房,便看到岑御琛走進客廳,脫下外套隨手搭在沙發背上,鼻尖微動,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家裏什麼味?”他問,語氣裏夾着一絲不悅。
遲硯棠低頭把碗放回廚房,洗了手才淡淡開口:“是藥味。媽買了調理身體的中藥,說我該喝一喝。”
她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被夜色吞沒。
岑御琛站在原地,眼神投向廚房的方向,那股又苦又澀的味道還在空氣中殘留。他沉了幾秒,才慢慢走過去:“調什麼?”
遲硯棠垂着眼睫:“調……生育。她說我們結婚這麼多年了,還沒孩子,是不是我身體不行。”
遲硯棠低頭收拾廚房,動作細致而緩慢,仿佛在刻意延長這段不必對視的時間。沉默許久後,她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輕得像是落在水面的一根羽毛:
“我其實……壓力真的很大。”
她沒有抬頭,語氣裏也聽不出責怪,只是淡淡的陳述。
“媽本來就不喜歡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我高攀。”她頓了頓,像在斟酌詞句,“現在結婚這麼久,我又沒有生孩子……。”
廚房的燈很亮,卻照不暖她的背影。
“你又不想要孩子,”她的聲音變得更低,“我夾在你們中間,左右不是人。”
遲硯棠轉身看向岑御琛,眼裏浮着一層霧氣,卻倔強地沒讓它落下。
“阿琛,我真的不是無理取鬧。”她笑了笑,笑容幹淨而苦澀,“我也想有個家,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家。我以爲我們結婚後會恩愛如初,可這麼多年,我好像只是你生活裏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她說完這些,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垂下眼,不再看他。
岑御琛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他看着遲硯棠,良久,喉頭微動,卻一言未發。
他以爲她不會在意——她一直太安靜、太懂事、太不麻煩。
可此刻,她一句句剖開了心口,把壓抑、隱忍、不安都擺在了他面前,他才猛然意識到——她不是不在意,而是太在意。
那種在意,把她耗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岑御琛緩緩走過去,站在她面前,聲音低啞:“你不是可有可無的人。”
遲硯棠一怔,沒抬頭。
他看着她的睫毛顫了顫,那一刻,某種多年未曾動搖的情緒,終於在他心底鬆動了一寸。
“那就生一個孩子吧。”他說。
遲硯棠怔住,眼睛一瞬間睜大了些,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在竭力壓抑什麼情緒。
還未等她回應,岑御琛已經低頭吻了下來。
他的吻帶着一絲不容抗拒的強勢,卻也混雜着從未有過的溫柔。他嚐到她唇齒間淡淡的藥香,卻又被她口中的一絲薄荷清甜輕易化解,那股熟悉而遙遠的味道,讓他喉頭一緊。
他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遲硯棠被他抱得很緊,幾乎有些喘不過氣來,但她沒有推開,只是微微顫着指尖,抓住了他襯衫的衣角。
岑御琛忽然彎下腰,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
“你做什麼?”她下意識問,聲音微啞。
“你說壓力大。”他低聲在她耳邊道,嗓音沙啞,“那我現在就替你減減壓。”
遲硯棠臉頰一熱,想要說什麼,卻最終只是輕輕咬住了下唇。
他抱着她,走向臥室的腳步穩而沉。
那一夜,月光落進窗櫺,被風吹得晃動。他們之間的距離在沉默中悄然靠近,像漫長冬夜中終於升起的一縷火。
久違的親密,不再只是形式,而是一次沉默過後的重新靠近。遲硯棠閉着眼,心跳得飛快,卻又前所未有地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