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凍土的邊緣,是生命禁區猙獰的獠牙。
朔風,並非尋常的呼嘯,而是億萬冰晶凝結成的無形利刃,永無止息地切割着裸露的嶙峋怪石,發出尖銳如鬼泣般的嘶鳴。
天空,一塊凝固的、鉛灰色的巨大穹頂,低垂得仿佛隨時會轟然砸落,將下方的一切碾成齏粉。
目之所及,只有死寂的蒼白雪原,如同巨獸冰冷的裹屍布,無邊無際地鋪展開去。
其間點綴的黑色怪石,如同遠古巨獸腐爛後裸露的嶙峋骸骨,在風雪中沉默地訴說着絕望。
楚玄風跋涉在這片吞噬生機的蒼白裏,積雪沒膝,每一步都伴隨着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阻力。
然而,體內奔涌的力量感是如此陌生而強大,幾乎抵消了外界的酷寒。左腿那道險些讓他葬身狼腹的傷口,在古鏡反饋的神秘能量和《基礎吐納法》晝夜不息的運轉下,竟已奇跡般愈合,只餘下一道粉嫩的、用力時會泛起酸脹的疤痕。
更驚人的是左肩——曾被陳梟彎刀無情貫穿的恐怖創口,如今也僅剩一道暗紅、凸起、觸手堅韌如老樹虯根般的猙獰印記。這非人的恢復力,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告。
力量,真實不虛的力量,如同冰冷的岩漿在他四肢百骸間流淌、鼓脹。丹田之中,那最初微弱如遊絲的氣流,在吞噬了厲無痕那部分蘊含怨毒與陰寒的本源精血後,已然壯大成一股粘稠、冰冷、沛然莫御的靈力洪流!
它如同一條沉眠蘇醒的冰河,在經脈中奔涌不息,每一次沖刷都帶來令人顫栗的強大感。這力量,遠超他車禍前那具孱弱軀殼所能想象的極限。
每一次深長的呼吸,吸入的不僅僅是酷寒刺骨的空氣,更有絲絲縷縷微弱卻精純的能量,被《基礎吐納法》貪婪地捕捉、煉化、吞噬,最終匯入那條奔流的冰河,使其越發雄渾。
蛻凡境後期。
鏡面那冰冷無情的提示,如同烙印刻在心底。
短短時日,從瀕死殘廢、任人魚肉的螻蟻,到如今竟能借助毒計與古鏡的詭算,搏殺靈海境的修士!
這翻天覆地的劇變,如同最烈的毒酒,滋味甘美卻腐蝕心智,讓他沉迷其中,又隱隱感到一種脫離掌控的眩暈。
他需要宣泄!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證明!證明這力量絕非幻夢,證明他楚玄風,已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踐踏的廢物!
風雪中,一塊半人高的黑色巨岩闖入視野。它被厚厚的冰殼包裹,如同蟄伏在蒼白荒原上的凶獸遺骸,沉默地對抗着萬載寒風的侵蝕。
楚玄風停下腳步,目光如釘,死死鎖住那巨岩。他緩緩抬起右臂,五指張開,感受着指骨間蘊藏的沛然巨力,又猛地攥緊成拳!
丹田內那條冰冷的靈力洪流瞬間被引動,按照腦海中那被古鏡優化過的《血煞掌》路線,以一種近乎狂暴的姿態瘋狂運轉!
“嗡——!”
一股暴戾、嗜血、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凶煞之氣,不受控制地自他每一個毛孔中噴薄而出!
皮膚之下,原本隱伏的細微青色血管,如同被劇毒激活的蚯蚓,瞬間賁張、凸起、扭曲!無數條猙獰的青色“毒蛇”在他手背、小臂、乃至脖頸處瘋狂蜿蜒遊走!
掌心更是傳來一陣灼心蝕骨的劇痛,仿佛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正從他的血肉骨髓深處向外攢刺、穿刺!一股毀滅一切的瘋狂欲望,隨着劇痛直沖腦髓!
“呃啊——吼——!!”
一聲再也無法壓抑的、混合着痛苦與暴虐的嘶吼,如同受傷的凶獸咆哮,從楚玄風喉嚨深處炸裂而出!
他的雙眼瞬間被猩紅的血絲爬滿,理智在嗜血的力量沖擊下搖搖欲墜。他不再壓抑,也無需壓抑!
左腳猛地踏前,腳下堅冰轟然碎裂,積雪激蕩!右掌,裹挾着一層濃鬱得幾乎化爲實質、散發着刺鼻血腥味的猩紅血煞之氣,撕裂凍結的空氣,帶起刺耳的尖嘯,朝着那塊覆蓋着堅冰的黑色巨岩,傾盡全力,狠狠印下!
轟——隆——!!!!
一聲沉悶如大地心髒搏動、又似九天悶雷炸響的恐怖巨響,在死寂的雪原上驟然爆開!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巨石!
堅逾精鋼的冰殼,在血煞掌勁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紋,繼而轟然爆碎!
無數鋒利如刀的冰片,裹挾着淒厲的破空聲,如同暴風雪般向四面八方激射,深深嵌入周圍的雪地與岩石!
冰殼之下,那黝黑堅硬的岩石本體,以楚玄風掌心落點爲中心,瞬間輻射開無數道深不見底的恐怖裂痕,如同大地被撕裂的傷口!
一個清晰無比、深達寸許的掌印,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烙印,深深地凹陷在岩石表面!掌印邊緣的岩石呈現出一種詭異的、仿佛被地獄之火灼燒過的暗紅色澤,絲絲縷縷的焦糊與血腥混合的異味彌漫開來,岩石質地變得酥脆如炭!
碎石冰屑簌簌滾落,在死寂中發出細碎的聲響。
楚玄風保持着出掌的姿勢,胸膛劇烈起伏,如同拉動的風箱。右臂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酸麻脹痛,骨骼仿佛都在呻吟。
然而,掌心那灼熱的刺痛感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如同附骨之蛆,更加清晰、更加深入地侵蝕着他的神經。
他緩緩收回手掌,帶着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低頭看去。
掌心處,一片觸目驚心的暗紅!那並非沾染的岩石粉末,而是他自己掌心皮膚下,無數細微的毛細血管在狂暴力量沖擊下徹底崩裂!暗紅的血絲如同活物般在皮下遊走、交織、蔓延,最終形成一個模糊卻無比邪異的掌印輪廓!
這由自身鮮血構成的掌印,散發着陣陣灼熱的氣息,針扎般的痛感持續不斷,仿佛一個邪惡的烙印,正貪婪地吮吸着他的生命力。
這就是《血煞掌》真正的面目?霸道絕倫,摧枯拉朽,卻也……以自身精血爲薪柴,以戾氣反噬己身!
楚玄風死死盯着掌心那詭異的血印,又緩緩移向岩石上那個深陷的、邊緣暗紅的毀滅掌印。
心頭的震撼與短暫的狂喜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徹骨的凝重。古鏡那冰冷的警告——“需以‘血髓丹’壓制功法戾氣”——如同喪鍾,在此刻無比清晰地在他腦海中瘋狂回蕩,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栗。
他強行運轉《基礎吐納法》,試圖壓下體內那股因全力宣泄而變得更加躁動、更加嗜血、如同萬千毒蟲啃噬骨髓的暴戾之氣。
然而,那股冰冷嗜血的沖動,如同附體的邪魔,已深深扎根於他的血脈,每一次壓制都換來更猛烈的反撲,蠢蠢欲動,伺機反噬。
夜幕,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潑灑下來,吞噬了最後一絲慘淡的天光。
酷寒陡然加劇,仿佛連空氣都要被凍結成實質的冰晶。
楚玄風在一處背風的巨大冰岩裂縫深處,用收集來的、僅存一絲幹燥的枯草和幾塊帶着腥膻味的破爛獸皮,勉強鋪就了一個僅能容身的簡陋巢穴。
他盤膝坐下,全力催動《基礎吐納法》,引導着體內那條冰冷的靈力洪流,試圖沖刷、平息那跗骨之蛆般的血煞戾氣。
極度的疲憊,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終於淹沒了緊繃的神經。意識在對抗與寒冷中漸漸模糊,沉入無邊的黑暗深淵。
然而,夢魘,並未放過他。
這一次,不再是高速旋轉的車輪碎片,不再是辦公室窗台上那抹徒勞的、象征凡俗生機的綠蘿。
眼前豁然洞開——是一片無邊無際、粘稠如膠、翻滾沸騰的暗紅色血海!
滔天血浪咆哮着,掀起萬仞高的污穢之牆,散發出濃烈到令人窒息、足以腐蝕靈魂的腥甜惡臭。
那不僅僅是血液,更是無數生靈臨死前最怨毒、最絕望、最瘋狂的詛咒與惡念的聚合!無數扭曲變形、腐爛不堪的殘肢斷臂、破碎頭顱在血浪中沉浮、掙扎、相互撕扯,空洞的眼窩裏燃燒着永恒的痛苦之火,無數張裂開的嘴巴無聲地開合,發出億萬重疊的、直抵靈魂深處的淒厲哀嚎!
在這片象征着死亡與瘋狂的血海中心,一面巨大得如同山嶽、布滿蛛網般深邃裂痕的青銅古鏡,如同墓碑般靜靜懸浮。
鏡面不再彌漫混沌霧氣,而是清晰地、冰冷地倒映着下方那翻騰不休的滔天血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鏡緣那些深邃的裂痕,此刻如同活物的貪婪口器,正瘋狂地吮吸着粘稠污穢的血漿!
裂痕內部,刺目的猩紅光芒如同地獄熔岩般流淌、鼓動,散發出灼熱而邪異的氣息,仿佛這面鏡子本身就是一頭以血爲食的太古凶魔!
而在那被血光浸透的鏡面之中,倒映出的,赫然是楚玄風自己!
但那鏡中之人,卻已面目全非!
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青灰色,如同墓穴中爬出的屍骸,上面布滿密密麻麻、如同某種邪惡鱗片般的暗紅色詭異紋路。
一雙眼睛,徹底失去了眼白,只剩下純粹、粘稠、燃燒着無盡貪婪與冰冷嗜血光芒的赤紅!瞳孔深處,倒映着血海沉浮的屍骸,沒有絲毫人性,只有對毀滅與鮮血的原始渴望!
嘴角以一種非人的角度向耳根咧開,形成一個撕裂到極致的、充滿惡意的獰笑,露出兩排森白尖銳、如同鯊魚般的獠牙!
粘稠的暗紅色血珠,正順着獠牙的尖端,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血色的鏡面上,蕩開一圈圈不祥的漣漪。
鏡中的“楚玄風”,正用一種冰冷、貪婪、如同最頂級的掠食者審視唾手可得獵物的眼神,穿透鏡面與現實的無形壁壘,死死地、牢牢地“釘”住了外面沉睡的本體!那目光,帶着一種宣告所有權的殘忍戲謔!
“不——!滾開!!”
楚玄風在夢魘的深淵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驚恐嘶吼,猛地從枯草獸皮鋪上彈坐起來!
心髒在胸腔內瘋狂擂動,如同一只被囚禁的暴怒凶獸,每一次撞擊都帶着瀕臨爆裂的劇痛!
冰冷的汗水瞬間浸透了破爛單薄的內衫,又在凍土酷寒中迅速凝結成一層薄冰,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鑽心的寒意,也像一層冰冷的裹屍布。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如同吞下冰刀,狠狠刮擦着灼痛的肺葉。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他幾乎是本能地、顫抖着抬起右手,借着冰縫外透入的、慘淡如鬼火的微弱月光,看向自己的掌心。
掌心皮膚下,那個由無數破裂毛細血管交織而成的暗紅掌印,在幽暗的光線下,竟仿佛真的在散發着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如同餘燼般的詭異血光!
夢境中那獠牙滴血、青灰皮膚、赤紅妖瞳的鏡中倒影,與現實掌心中這散發着不祥血光的邪異烙印,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重疊在一起!
一股比永恒凍土更加冰冷、更加絕望的寒意,瞬間貫穿了他的四肢百骸,凍結了他的骨髓與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