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冰冷的麻癢感如同億萬蟄伏的冰蟲,在左肩撕裂的傷口深處蘇醒、蠕動、啃噬,帶來一種詭異而強烈的愈合感,與貫穿的劇痛交織,形成冰火煉獄般的煎熬。

丹田之內,那股源自青銅古鏡反饋、裹挾着陰寒煞氣的暖流,正被《基礎吐納法》霸道地碾磨、煉化、吞噬,最終化作一絲絲更加凝實、更加刺骨的力量,在剛剛被強行拓寬、布滿了蛛網般細微裂痕的經脈中艱難流淌。

力量在緩慢復蘇,血肉在強行彌合。

但楚玄風的心,卻比這冰窟萬載不化的玄冰更加冷硬、死寂。

他依舊跪在由血泊與穢物凍結而成的、滑膩肮髒的冰殼上,身體因劇烈的痙攣與劫後餘生的後怕而難以抑制地微微顫抖。他極其緩慢地,仿佛耗盡全身力氣,一根一根地鬆開了緊握着那根致命骨刺的右手。

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僵直發白,掌心被骨刺粗糙的邊緣磨得血肉模糊,滲出的鮮血早已與厲無痕的污血一同凍結,不分彼此。

他抬起頭,視線艱難地越過厲無痕那具迅速失去溫度、咽喉被骨刺貫穿釘死的屍體,落在了幾步之外那個如同石化的身影上。

陳梟僵立如冰雕,兜帽下的陰影掩不住那張臉上極致的驚駭與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深入骨髓的、對未知恐怖的戰栗!

他手中的漆黑彎刀仍保持着刺出的姿勢,刀尖上,一滴屬於楚玄風的、尚未完全凍結的猩紅血珠,正緩緩滴落,砸在冰面上,綻開一朵微小的血花。

他看到了什麼?

一個斷了腿、氣息不過蛻凡境的廢物,以肩胛骨被徹底洞穿爲代價,硬生生吃下了他靈海境巔峰的必殺一刀!然後,就用一根隨手掰下的死人骨頭,精準、冷酷地捅穿了少主的咽喉?!這絕非人力所能及!這徹底顛覆了他對修行境界的認知!除非……

陳梟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釘在楚玄風胸口——那面緊貼着他破爛衣衫、此刻正幽幽閃爍、貪婪吮吸着厲無痕頸間涌出熱血的青銅古鏡上!一個足以凍結靈魂的念頭瞬間炸開!

是那面鏡子!厲師兄處心積慮、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邪異古鏡!

它能賦予螻蟻弑殺強者的力量!它能操控宿主化身殺戮傀儡!這根本就是……傳說中的禁忌魔器!

巨大的恐懼如同無形巨手,瞬間攫緊了他的心髒!少主死了!死在一個被魔器附身的怪物手裏!下一個……輪到他了?!

逃!立刻!馬上!

什麼爲主復仇,什麼奪回寶物,在如此詭譎莫測、超越理解的死亡威脅面前,都成了可笑的妄念!他陳梟能在屍山血海的散修界掙扎求生至今,靠的就是對危險的絕對嗅覺和保命爲上的鐵律!

沒有絲毫猶豫!陳梟猛地抽回彎刀,動作快得帶起一片殘影,身體如同受驚的鬼魅般向後暴射!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楚玄風和他胸口那面散發着不祥幽光的魔鏡,轉身將速度催發到極限,帶着一股亡命奔逃卷起的腥風,瘋狂地撲向冰窟入口那深邃的黑暗!

身影瞬間被通道的陰影吞沒,只留下急促遠去的腳步聲和回蕩的恐懼喘息。

楚玄風沒有追。

他也無力去追。

左肩撕裂般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般沖擊着他的意志,更重要的是,他此刻的心神,如同被颶風掃過的戰場,一片斷壁殘垣,狼藉不堪。

死寂的冰窟中,只剩下他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寒風灌入洞口發出的嗚咽悲鳴,以及厲無痕屍體旁,那面古鏡貪婪吮吸鮮血時發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細微“滋滋”聲。

他咬緊牙關,用還能活動的右手死死撐住冰冷的地面,拖着那條幾乎失去知覺的左腿,極其艱難地從血污冰殼中掙扎站起。

左肩的傷口在古鏡邪異能量和《基礎吐納法》的瘋狂修復下,血流已止,翻卷的皮肉正以一種非人的速度扭曲、收縮、強行彌合,但每一次細微的動作,都牽扯出鑽心刺骨的劇痛。

他踉蹌着,一步一個血印,走到厲無痕的屍體旁。目光復雜地掃過那張曾經俊朗飛揚、此刻卻因暴突的血管和死亡的扭曲而猙獰如惡鬼的臉龐。最終,那絲復雜被深沉的、凍結一切的冰冷徹底覆蓋。

他緩緩蹲下,伸出沾滿血污冰渣的右手,開始在這具尚有餘溫的屍體上仔細摸索。

入手是冰冷僵硬的華貴錦袍和絲綢內襯。他首先摸到了厲無痕腰間一個鼓脹飽滿、繡着繁復雲紋的儲物袋。

入手沉甸甸,材質溫潤堅韌,遠非黑鼠那個粗劣貨色可比。他毫不猶豫,直接塞入自己懷中貼身藏好。

接着,手指探入厲無痕貼身的衣襟內袋,觸到一塊溫潤的白玉令牌。抽出,令牌上雲紋繚繞,一個古樸蒼勁的“厲”字赫然其上。

寒山宗核心弟子的身份象征。

楚玄風眼神微閃,同樣收起。

最後,他的指尖觸碰到一卷用某種堅韌獸皮嚴密包裹的硬物。他將其抽出,解開束縛的獸皮。

一卷暗紅色的皮質書卷暴露在冰窟慘淡的光線下。材質非皮非革,觸手冰涼滑膩如凝凍的血塊,一股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煞氣撲面而來,帶着令人作嘔的甜腥。

封面上,三個扭曲猙獰、仿佛由無數細小血管和怨魂掙扎勾勒而成的暗金色古字,散發着直刺靈魂的凶戾與瘋狂——

《血煞掌》!

正是厲無痕仗之橫行無忌、卻也最終被其反噬、淪爲血食的邪功根源!

楚玄風的手指拂過那冰冷滑膩的封面,一股暴戾、嗜血、渴望殺戮的意念如同活物般順着指尖涌入,瞬間引動丹田內剛剛平復的、源自《基礎吐納法》的冰冷氣流,使其劇烈躁動翻騰!

嗡!

懷中的古鏡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悸動!

鏡面幽光大盛,如同實質的光柱瞬間將楚玄風手中的《血煞掌》秘籍完全籠罩!

【檢測到功法:《血煞掌》(殘篇)】

【功法推演:啓動…深度解析核心本源…】

【核心要義:掠奪萬物精血,凝練至凶血煞,掌出奪魂攝魄,殺伐由心…】

【修煉前置條件:需以‘血髓丹’鎮壓功法戾氣,調和沸騰氣血,平衡陰陽。若無此丹調和壓制,修煉者必遭血煞反噬,經脈寸斷,血肉枯竭而亡!】

【修煉路徑深度優化中…與宿主《基礎吐納法》本源兼容性推演…推演完成!】

【優化路徑生成!是否同步加載?】

功法推演?同步加載?血髓丹?

鏡面上,那原本復雜詭異、充滿不祥氣息的《血煞掌》靈力運行路線圖,此刻被一道道冰冷的幽藍光線覆蓋、修正、簡化,變得更加高效,卻也透着一股更加非人的漠然。

旁邊,一個不斷閃爍的猩紅警告框如同滴血的烙印,死死釘在“血髓丹”三個字上。

楚玄風凝視着鏡中那充滿致命誘惑的優化路徑,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這卷仿佛由無數亡魂浸染而成的秘籍。

這就是厲無痕強大力量的源泉?邪異、霸道,卻也如附骨之蛆,最終將其引向毀滅的深淵。

力量!他需要力量!在這弱肉強食、步步殺機的黑暗世界,沒有力量,便是砧板上的魚肉!《血煞掌》那摧枯拉朽的威力,他親眼所見。

厲無痕那被功法反噬、淪爲血食的慘狀,他也親手“促成”。

代價…是“血髓丹”?

楚玄風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刀鋒,緩緩移向地上厲無痕那具正在失去最後溫度的屍體。

一個冰冷、殘酷、甚至帶着褻瀆意味的念頭,如同劇毒的藤蔓,在他凍結的心湖中瘋狂滋生、纏繞、蔓延。

他沉默地將《血煞掌》秘籍收好,與那身份令牌一同緊貼胸口。

然後,他伸出右手,五指張開,帶着一種近乎儀式的冰冷決絕,緩緩地、重重地按在了厲無痕那被骨刺貫穿、血跡已半凝固的咽喉傷口之上。

掌心,緊貼着那冰冷滑膩的古鏡鏡面。

嗡——!

古鏡仿佛瞬間洞悉了他心中那黑暗的獻祭之念,鏡面驟然變得滾燙!一股強大、冰冷、帶着絕對吞噬意志的恐怖吸力,如同深淵巨口般猛地從鏡面爆發!

嗤嗤嗤——!!!

厲無痕咽喉傷口處尚未凝固的暗紅血液,以及傷口深處蘊含的、屬於靈海境巔峰修士最本源的精純氣血與生命精華,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地朝着楚玄風掌心的古鏡洶涌匯聚!

滾燙的血液在接觸冰冷鏡面的刹那,便化作一縷縷粘稠妖異的暗紅流光,被鏡面上那條最深最猙獰的主裂痕如飢似渴地吞噬、吮吸!

裂痕內部,暗紅流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瘋狂流轉、搏動!每一次強有力的搏動,都伴隨着裂痕邊緣的劇烈收縮與彌合!暗紅色的、如同新肉般的光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一股更加精純、磅礴、卻也更加冰冷刺骨、帶着暴戾本源的能量,如同決堤的冰河,順着掌心與古鏡的連接,洶涌澎湃地反灌回楚玄風的身體!這股能量遠超以往,霸道絕倫!

“呃!”楚玄風悶哼一聲,身體因這狂暴能量的沖擊而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左肩那猙獰的貫穿傷在這股能量的沖刷下,愈合速度陡然飆升!

翻卷的皮肉瘋狂地交織、拉扯、彌合,撕裂的筋骨被強行接續、包裹、修復!丹田內那絲原本微弱的氣流,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燃料,瞬間膨脹、奔騰、咆哮!所過之處,本就布滿裂痕的經脈被這股蠻橫的力量強行拓寬、碾實、加固,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卻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充盈鼓脹的力量感!

楚玄風的臉上浮現出一種痛苦與力量急速攀升交織的扭曲表情,額角青筋暴起。他能清晰無比地“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強!傷勢在飛一般地復原,力量如同掙脫枷鎖的凶獸,在四肢百骸中奔騰咆哮!

而代價是……他掌下,厲無痕的屍體正以肉眼可見的恐怖速度幹癟、萎縮!飽滿的皮膚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灰敗、幹枯、布滿褶皺;強健的肌肉如同泄了氣的皮囊般塌陷下去;整個軀體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抽空了所有的精血與元氣!

眨眼間,一具豐神俊朗的屍體,便化作了一具皮包骨頭、眼眶深陷、形如枯槁的幹屍,唯有咽喉處那個被骨刺貫穿的恐怖窟窿,依舊猙獰地張開着,仿佛無聲的控訴。

當最後一絲蘊含靈海境巔峰本源的精血被古鏡吞噬殆盡,鏡面的幽光才緩緩收斂。那條曾經深邃可怖的主裂痕,已然彌合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如同愈合傷疤般的暗紅色印記,仿佛一條飽食後蟄伏的毒蛇,散發着滿足而邪異的光澤。

鏡面浮現冰冷的提示:

【吸收完成:靈海境巔峰本源精血(品質:上等)。】

【核心裂痕修復:+0.3% (當前:0.91%)】

【能量反饋:宿主傷勢恢復(左肩貫穿傷愈合85%),靈力修爲提升至蛻凡境後期(穩固)。】

楚玄風緩緩抬起手。

掌心,那面青銅古鏡冰冷依舊,鏡緣那道暗紅的裂痕印記,如同剛剛飽飲鮮血的烙印。

他低頭,看着自己這只沾滿血污、卻仿佛蘊含着新生力量的手掌。又漠然地瞥了一眼腳下那具徹底失去一切價值、如同朽木般的幹癟屍骸。

心中沒有恐懼,沒有惡心,只有一片廣袤無垠、凍結了所有情緒的冰冷荒原。

他彎腰,握住那根深深嵌入幹屍咽喉的森白骨刺,用力一拔。骨刺上沾染的血肉碎末早已幹涸發黑,如同陳年的污垢。

他拄着這根染血的骨刺,如同拄着一根從地獄血池中撈出的權杖,拖着那條傷勢未愈、依舊隱隱作痛的左腿,一步,一步,堅定而緩慢地走向冰窟深處那具如同小山般的寒鱗蟒殘骸。

清冷的月光從洞頂的裂縫如瀑灑下,照亮了他半邊沾滿血污與冰屑的臉龐,也照亮了那雙深潭般冰冷死寂、再無一絲波瀾的眼眸。

光滑如鏡的冰壁上,他的身影被拉得扭曲而悠長,與寒鱗蟒巨大森白的骸骨陰影重重疊疊,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尊剛剛從無盡血獄深淵中爬出、浴血而立的修羅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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