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王德發那輛半舊的黑色轎車像一只臃腫的甲蟲，悄無聲息地滑出市區，拐進城郊結合部一片荒廢待拆的爛尾樓區。斷壁殘垣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猙獰的怪影，夜風吹過空蕩的窗洞，發出嗚嗚的悲鳴。
林小幽像一縷真正的幽魂，緊緊綴在車後。她此刻無比感謝自己這阿飄形態——穿牆越壁，無聲無息，簡直是跟蹤利器！她輕盈地穿過坍塌的圍牆，落在一棟只有水泥框架的爛尾樓二樓陰影裏。
樓下空地上，王德發的車熄了火。他矮胖的身影鑽出來，手裏拎着一個沉甸甸的黑色大塑料袋。他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無人，才走到一片相對平整的空地中央。
接下來的畫面，讓飄在二樓的林小幽瞪大了杏眼（雖然她現在是鬼，但表情依然生動）。
只見王德發從袋子裏掏出大把大把的紙錢！金燦燦的元寶，花花綠綠的冥幣，還有一堆做工粗糙的塑料小衣服、小鞋子、小玩具！
他動作麻利，甚至帶着一種近乎虔誠的熟練，在地上堆起一個小土堆，把那些紙錢、元寶、小衣服小玩具一股腦堆上去。然後掏出打火機，“啪嗒”一聲點燃。
橘紅色的火苗猛地竄起，貪婪地舔舐着那些脆弱的紙張和塑料。火光跳躍，映照着王德發那張油光光的胖臉。他蹲在火堆旁，嘴裏念念有詞：
“燒……燒給你們了……拿了錢，穿了新衣服，玩了玩具……就安生點吧……別纏着你們媽了……也別纏着我了……”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種疲憊和不易察覺的恐懼，“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別再攤上這種事了……”
火焰噼啪作響，塑料玩具被燒得蜷縮變形，散發出刺鼻的氣味。紙灰打着旋兒被夜風卷起，像黑色的蝴蝶，撲簌簌地飛向黑暗深處。
林小幽看得心頭火起。這算什麼？！用這點廉價的紙錢和塑料垃圾，就想抹殺那些活生生被打掉的小生命？就想買斷那些女孩的痛苦和恐懼？這死胖子白天凶神惡煞，晚上倒會裝模作樣！
就在她忍不住想下去對着火堆吹口陰風（雖然可能沒啥用）時，王德發的手機突然響了。在寂靜的廢墟裏，鈴聲格外刺耳。
王德發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的名字（林小幽努力飄近，只看到一個“B”開頭的模糊備注），臉上的疲憊恐懼瞬間被諂媚取代，腰杆都下意識彎了下去。
“喂？Boss！哎，是我是我，德發！” 聲音甜膩得能擠出蜜來，和剛才燒紙時的低語判若兩人。
“在燒着呢！剛點起來！您放心，按您吩咐的，衣服玩具都買了，挑的最好的！” 他對着空氣點頭哈腰，“那幾個丫頭片子？鬧騰是鬧騰了點，做噩夢嚇得不輕……不過沒事！錢給足了，也狠狠罵過了！保管讓她們把嘴閉得死死的！忘得一幹二淨！她們啊，就是公司培養出來專門伺候您們這些大人物的‘所屬品’，這點覺悟遲早得有！現在吃點苦頭，以後就懂規矩了！”
林小幽聽得渾身發冷，半透明的身體都氣得有點發飄。“所屬品”？！原來那些花季少女，在這些人眼裏，只是可以隨意處置、用來換取利益的“物品”？！
電話那頭似乎又說了什麼，提到了一個名字。王德發立刻接口，語氣帶着點邀功和幸災樂禍：“您說蘇曉曉那小丫頭啊？嘿！她那是命不好！本來吧，長得好，氣質也幹淨，公司是打算下點本錢捧紅她，當個搖錢樹的！誰讓她運氣背，被張曼婷張影後給看見了！”
他壓低聲音，帶着一種分享秘密的猥瑣：“您是知道的，張影後那脾氣……最見不得有新人跟她年輕時候有幾分像，還帶點‘靈氣’的！這不是戳她肺管子嗎？她一句話，她背後那位大老板一發話……咱們這小公司哪敢不聽？資源？咔！全掐了！再買點黑通稿潑點髒水……這不就半雪藏了嘛！一個小孤兒，沒背景沒靠山，翻不起浪來！您放心，她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跑跑八百塊的商演，糊口都難！絕對礙不着影後和您們的眼！”
林小幽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怒火從腳底板（如果她有的話）直沖天靈蓋！原來曉曉糊穿地心，被全網黑，被雪藏，不是因爲什麼“煤老板包養”，不是因爲“私生活混亂”！
僅僅是因爲她長得有點像張曼婷年輕的時候！僅僅是因爲張曼婷的嫉妒！僅僅是因爲張曼婷背後那個“大老板”輕飄飄的一句話！
就這一句話，斷送了曉曉本該光明的前程，把她踩進了泥潭裏，只能靠算命和凶宅試睡這種活計苟延殘喘！
“王八蛋！老巫婆！還有那個什麼狗屁大老板！！” 林小幽氣得在半空直跺腳（當然跺了個寂寞），恨不得現在就沖下去給王德發來個穿腦而過！
王德發對着電話又諂媚了幾句，才掛斷。他對着已經燒得差不多的灰燼堆，又踢了幾腳土蓋上，然後匆匆上車，發動引擎，逃也似的離開了這片陰森的廢墟。
林小幽帶着滿腔的憤怒和冰冷的真相，以最快的速度飄回了出租屋。
蘇曉曉還沒睡，正對着那本《道法大全》皺眉研究。看到林小幽風風火火地沖進來，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她心裏咯噔一下。
“曉曉！” 林小幽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憤怒和顫抖，噼裏啪啦地把在爛尾樓看到、聽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倒了出來。
從王德發虛僞地燒紙錢玩具“贖罪”，到他電話裏將練習生稱爲“所屬品”，再到……蘇曉曉被雪藏的真正原因——張曼婷的嫉妒和她背後大老板的權勢碾壓。
隨着林小幽的講述，蘇曉曉握着書的手指越收越緊，指節泛白。當聽到自己糊掉的原因竟然如此荒謬、如此殘酷時，她猛地閉上了眼睛，胸口劇烈起伏，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憤怒瞬間席卷了她！
不是因爲潛規則失敗，不是因爲能力不足……僅僅是因爲一張臉，因爲一個高高在上的影後一時的不快，因爲某個大人物隨意的一句話！她就像一只螻蟻，被輕易地碾碎了夢想和未來！
房間裏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小幽因爲激動而微微波動的靈體，發出細微的嗡鳴。
過了許久，蘇曉曉才緩緩睜開眼。那雙曾經清澈透亮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面，裏面翻涌着冰冷的怒意，也沉澱着一種決絕的清醒。
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窗邊那個簡陋的小桌子旁。桌子上，還放着那個在超度王德發身上嬰靈時用過的小香爐（其實就是個舊茶杯）。
她小心地從抽屜裏取出三支細細的線香——這是她前幾天在香火店買的，最便宜的那種。又拿出幾張裁剪好的黃紙。
她點燃線香，小心翼翼地插進香爐裏那點淺淺的香灰中。三縷青煙嫋嫋升起，帶着淡淡的檀木氣息，在昏暗的燈光下盤旋。
然後，她拿起黃紙，用筆在上面端正地寫下幾個名字——是王德發供出的那幾個練習生的名字。又在旁邊空處，寫下“無辜的孩子們”。
做完這一切，她後退一步，雙手合十，對着那三縷青煙和寫着名字的黃紙，深深地鞠了一躬。她的聲音很輕，很平靜，卻帶着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孩子們，對不起，讓你們等這麼久才知道真相。”
“你們的媽媽們，也很苦，很怕。”
“那個不敢露面的‘爸爸’，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老板’，他們的名字，我記下了。”
“那個害你們無法出生，又用假惺惺的紙錢褻瀆你們的胖子，他欠的債，遲早要還。”
“還有……” 她頓了頓，聲音裏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但更多的是鋼鐵般的意志，“還有那個因爲我這張臉，就隨意毀掉別人一生，間接害了更多人的人……她的名字，叫張曼婷。她欠我的，欠你們的，我都會替你們，也替我自己……一筆一筆，討回來。”
林小幽飄在她身邊，看着蘇曉曉平靜卻蘊含着風暴的側臉，看着那三縷執着向上的青煙。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吐槽或插科打諢，只是默默地，也學着蘇曉曉的樣子，對着香爐的方向，深深地、認真地彎下了腰。
香火明滅，青煙繚繞。小小的出租屋裏，一個活人，一個阿飄，對着那些早已消散或已重入輪回的小小靈魂，許下了沉重而熾熱的誓言。
復仇的火焰，在這一刻，被真相徹底點燃。目標清晰無比：王德發，張曼婷，還有那隱藏在幕後的、掌控着“所屬品”命運的大老板們。蘇曉曉的娛樂圈逆襲之路，從這一刻起，正式染上了復仇的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