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頭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躍了一下，拉長了剛剛踏入書房的人影。
謝硯臨脫下沾染了夜露的薄披風，隨手搭在椅背上，眉宇間帶着一絲揮之不去的倦色。翰林院的公務冗雜繁瑣，今日又因庫檔編撰之事與一位老學士意見相左，耗費了不少心神。
他習慣性地走向書案，準備將下午未寫完的奏報續完。
腳步卻在離案幾步遠的地方倏然頓住。
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案頭。
一切看似如常。公文、筆墨、鎮紙、油燈。
但有什麼東西……不一樣。
他的視線精準地定格在油燈旁。
那裏，多出了一樣絕不屬於此間的物事。
一方素淨的、質地奇特的白色軟布（餐巾紙）包裹着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塊，旁邊還有一個通體透明、形狀規整至極的“琉璃瓶”，裏面盛着清澈的水。
謝硯臨的眉頭瞬間鎖緊，周身慵懶倦意頃刻散去，只剩下全然的警惕和冷肅。他沒有立刻上前，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如電，迅速掃視整個書房。
窗櫺緊閉，房門是從外面上鎖的，他方才自己打開進來。多寶格依舊空蕩，角落陰影處也無任何異樣。
沒有任何闖入的痕跡。
除了案頭這憑空多出的“奇物”。
他緩步上前，動作帶着十二分的謹慎，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那白色軟布時頓了頓，轉而拿起案上的銀質裁紙刀，用刀尖極其小心地挑開了軟布的一角。
裏面露出幾塊焦黃色、方方正正的小塊，散發着一種濃鬱的、甜膩中帶着奶香的陌生氣味。
不是毒。至少不像他認知中的任何毒藥氣味。
他又用刀尖輕輕碰了碰那個透明的“琉璃瓶”。觸手冰涼堅硬，絕非尋常琉璃的質感，瓶身光滑得毫無瑕疵，上面還貼着一張小小的紙片，印着些看不懂的奇異符號和圖案。
是誰？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將東西放在他案頭？
是那個……“番邦舞姬”？
幾日前那個荒誕離奇的夜晚瞬間撞入腦海。那個衣着暴露、手持怪異食物、言行詭異的女子……以及她倉惶逃離後，地上留下的碎片和污漬，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從未聞過的濃鬱香氣。
他當時疑爲精怪幻術或是敵手設下的迷障，暗中加強了府中戒備，甚至請托一位相熟的道長暗中探查過府邸，卻一無所獲。那女子和那日的異狀，就如同水滴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幾乎也要以爲那只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可眼下這實實在在出現在案頭的東西，卻冰冷地告訴他，那不是夢。
那個“女子”，或者她背後的什麼“東西”，又來了。而且這一次，不再是意外撞見，是主動留下了“禮物”。
用意何在？
示好？試探？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巫蠱之術？
謝硯臨盯着那幾塊小點和那瓶水，眸色深沉如夜，裏面翻涌着驚疑、戒備，以及一絲被冒犯的不悅。他習慣了掌控局面，習慣了洞察人心，可眼前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他沉吟片刻，最終沒有觸碰那些東西，而是用裁紙刀連同那方軟布一起，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撥到一個閒置的檀木托盤裏。
“謝安。”他朝門外沉聲喚道。
老仆很快應聲而入，垂手待命。
“將這些……”謝硯臨指了指托盤裏的東西，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拿出去，尋個僻靜處，深埋了。勿要讓任何人看見，也不必多問。”
“是，老爺。”老仆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但並未多言，恭敬地端起托盤，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書房內重新恢復了寂靜。
謝硯臨走到窗前，推開半扇窗，讓夜風吹散空氣中那殘留的、甜膩的陌生香氣。
他負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清俊的側臉在燈影下半明半暗。
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
她如何能來去無蹤？留下這些奇物又有何目的？
種種疑問如同蛛網，纏繞在他心頭，越收越緊。
他第一次感到，在這座他熟悉的、看似平靜的宅邸裏，或許隱藏着一個他全然無法理解的秘密。
而這一切，似乎都指向那個神秘出現又消失的……“異域舞姬”。
或許，他該換一種方式來處理這件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