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日辰時,何家屯的演武場上已列隊整齊。

何墨站在土台上,左肩的繃帶在晨風中微揚。他在此駐扎已十餘日,傷口從尖銳劇痛轉爲沉鈍隱痛,軍醫說這是愈合之兆,但離恢復戰力尚需月餘。

“今日起,‘烏衣營’重見天日。”他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三百老兵耳中,“此名號是家父所創,曾隨他縱橫北境十二載。十二年前蒙冤解散,今日由我何墨,親手重啓。”

場中寂靜,許多老兵眼眶已紅。

何忠站在隊列最前,獨眼含淚。十二年隱姓埋名墾荒種田,每個深夜擦拭偷偷藏起的兵器,夢裏都是金戈鐵馬。

“李牧將軍撥下軍械。”何墨繼續,“皮甲一百五十副,橫刀三百柄,長弓八十張,箭矢八千支。雖不齊全,但夠用。”

他頓了頓:“你們中有人年過半百,有人身上帶傷。北莽騎兵不日將至,雁門關需每一份力量。不願戰者,現在可退出,去後勤營照看家眷,我絕不怪罪。”

無人動彈。

“少將軍!”獨臂老兵王老五出列,“我雖只剩一只手,但仍可以揮刀殺敵!求歸隊!”

“還有我!”瘸腿的李栓子拄拐上前,“腿瘸眼不瞎!當瞭望哨總行!”

呼聲響成一片。何墨看着這些老兵,心中復雜。父親當年帶兵講究“兵貴精”,這些老兵體力或不如新兵,但戰場經驗、戰鬥意志,卻無可替代。

“好。”他點頭,“王老五入弩隊,專司上弦。李栓子去瞭望哨。其餘人按原建制分三隊:刀盾一百二,長槍一百五,弓弩八十。今日始合練。”

訓練隨即展開。何墨親自示範——非花哨招式,而是戰場搏殺實用技巧:最小動作格開彎刀,狹窄空間配合戰友,混戰中護住側翼。

他左肩有傷,動作比平時慢,但每一招精準狠辣。一年輕老兵問:“少將軍,您這劍法……跟老將軍不太一樣?”

“家父劍法大開大合,適合馬戰。”何墨收劍,“我混跡市井多年,多學近身搏殺之術。戰場無分高低,能殺敵就是好招。”

他走向弩隊。八十張舊弓射程有限,但老兵用慣了準頭極佳。何墨要求三十步內必須箭無虛發:“北莽騎兵沖鋒,三十步轉瞬即至。你們只一次放箭機會,必須命中。”

“少將軍能三百步外中靶心?”有老兵好奇。

何墨不答,取一石弓搭箭開弓——左肩撕裂般痛楚,額角滲汗,手臂穩如磐石。

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百步外木靶,靶心顫動,多一箭。

老兵們轟然喝彩。何墨放下弓,肩部繃帶滲血,面不改色:“練。練到你們也能。”

烏衣營中的箭嘯穿過日月星辰。

李牧的軍令在午後送達:命何墨率烏衣營三百人,即日開赴黑山隘左翼駐防。

“黑山隘是雁門關東北門戶,左翼有條狹窄谷道,可容騎兵通過。”傳令校尉展開地圖,“李將軍判斷,北莽若攻雁門關,必分兵從此迂回。你們的任務,就是守住此道。”

何墨細看地圖。谷道長二裏,寬五丈,兩側崖壁高十餘丈,確是設伏佳地。

“敵軍規模?”

“斥候報,北莽前鋒三千騎,由安鐵骨統領,三日內必到。”校尉頓了頓,“趙廣都尉守主隘口,他對您接掌左翼……頗有微詞。”

何墨點頭:“知道了。”

當夜,烏衣營開拔。三百老兵攜五日幹糧軍械,暮色中列隊出發。何墨騎馬在前,何忠步行相隨——老人堅持不騎馬,說“腿腳還利索”。

“少將軍,趙廣那人性子傲,看不起咱們這些老兵痞。”何忠道,“明日到了黑山隘,怕是要給您難堪。”

“無妨。”何墨淡淡道,“軍中以實力爲尊。”

黑山隘距何家屯四十裏,深夜抵達。趙廣果然未出迎,只派哨兵引路。左翼營地設在山崖半腰,需攀陡峭小徑。

“趙都尉說,此處地勢高視野開闊,最適合作戰。”哨兵話帶譏諷,“就是路難走了點,何將軍和諸位……年紀大的,小心腳下。”

幾個老兵怒目而視,何墨抬手制止:“回去稟報趙都尉,烏衣營已就位,明日請他巡視防務。”

哨兵走後,何忠啐道:“狗眼看人低!”

何墨不在意,仔細勘察地形。營地所在山崖險峻,易守難攻。崖下就是谷道,月光下如深痕切開山體。

“何忠,帶人連夜布置。”他下令,“谷道入口設絆馬索,中段挖陷馬坑,崖壁兩側備滾木礌石。弓弩手埋伏崖頂制高點,箭矢備足。”

“得令!”

老兵們立刻行動。雖年長,效率極高:挖坑、砍樹、搬運,井井有條。何墨親自檢查每處陷阱,調整位置,確保最大效果。

黎明時分,工事基本完成。何墨登崖頂最高處,望北方——地平線塵土飛揚,北莽騎兵來了。

安鐵骨的三千騎兵在辰時抵達黑山隘前。

這巨漢使沉重狼牙棒,在馬背上哇哇大叫:“兒郎們!李牧老兒就在關內!攻破此隘,活捉李牧者賞金百兩!”

主隘口,趙廣率一千守軍嚴陣以待。箭樓、弩台、滾木礌石俱全。

安鐵骨不傻,未立刻強攻。他派斥候探查兩側,很快發現左翼谷道。

“將軍,左側有條小路,可通關後!”斥候報。

“好!”安鐵骨大喜,“分兵八百,從側翼包抄!我率主力正面佯攻,牽制守軍!”

八百北莽騎兵轉向谷道。他們以爲此乃隱秘小路,卻不知已踏死亡陷阱。

何墨在崖頂看得清。他舉右手,待敵軍完全入伏擊區,猛地揮下。

第一波,絆馬索彈起,前排戰馬慘嘶跌倒。

第二波,陷馬坑塌陷,木樁刺穿馬腹。

第三波,弓弩齊射,箭雨傾瀉。

谷道瞬變屠宰場。北莽騎兵在狹窄空間無處可躲,人馬相踐,死傷慘重。有人想後退,退路已被滾木封死。

“放火!”何墨冷令。

火油罐投下,火箭引燃。濃煙烈火沖天,慘叫不絕。

主隘口,趙廣見左翼濃煙,心中震動。他原以爲何墨那群老兵不堪大用,能拖住一時就不錯,沒想到打出這般戰果。

“趙都尉!”副將急報,“敵軍主力開始強攻了!”

安鐵骨見側翼中伏,怒不可遏,率剩餘兩千騎兵猛攻主隘口。箭矢如蝗,廝殺震天。

何墨見主隘口壓力驟增,對何忠道:“帶你的人,從後山繞過去,襲擾敵軍後隊。記住,打了就跑,不可戀戰。”

“少將軍放心!”

五十名擅山地戰的老兵悄然撤離。兩刻鍾後,北莽軍後方傳來喊殺聲——何忠率人突襲輜重隊,燒毀糧草,斬殺護衛。

安鐵骨腹背受敵,軍心大亂。此時,何墨在主隘口升起一面紅旗——與趙廣約定信號。

趙廣見狀,再不猶豫:“開門!迎敵!”

隘門洞開,守軍如潮殺出。同時,何墨率左翼兵力從側翼殺至,兩面夾擊。

北莽軍徹底崩潰。安鐵骨丟下八百餘屍,倉皇敗退。

戰後清點,何墨部傷亡三十七,殲敵八百餘,繳獲戰馬兵器無數。趙廣部傷亡兩百,殲敵五百。

當日下午,趙廣親至左翼營地。

“何將軍!”他抱拳躬身,再無倨傲,“趙某有眼無珠,今日方知將軍之能!往後黑山隘防務,全聽將軍調遣!”

何墨扶起他:“趙都尉言重。此戰是全營將士用命之功。”

李牧嘉獎令傍晚到:擢何墨爲昭武副尉(從六品),實領黑山隘左翼軍;烏衣營將士,每人賞錢一貫,酒肉三日。

營地篝火燃起,烤肉香彌漫。老兵們大碗喝酒,大聲談笑,十二年來第一次如此暢快。

何墨獨走崖邊,望南方星空。他從懷中取出一信——今早李牧轉來的唐淵飛鴿傳書。信很短:

“何兄:弟與舒傑已抵潤州,父安。幸得陳巧姑娘路上相助,舒傑傷漸愈。楊萬下落仍無,父已遣人暗查。盼兄北境安好,待時機至,共謀救楊、除奸佞。唐淵手書。”

信中提到一個陌生的名字:陳巧。應是路上結識的同伴。唐淵說“父已遣人暗查”,看來唐謙在江南果然有勢力

兄弟活着,就是最好消息。

“少將軍。”何忠遞來酒碗,“弟兄們請您喝一碗。”

何墨接酒走向篝火。火光映照張張滄桑笑臉,他舉碗:

“敬烏衣營!”

“敬少將軍!”三百人齊應。

黑山隘戰後第五日,李牧召何墨至雁門關大營。

“何墨,坐。”李牧指沙盤,“黑山隘一役打得漂亮。但北莽主力未損,安鐵骨敗退後,其兄安鐵勒已傷愈復出,正在集結兵力。”

沙盤上,黑旗密密麻麻聚飲馬河北岸。

“飲馬河防線長三裏,河灘開闊,適騎兵展開。”李牧神色凝重,“此處原趙廣駐防,但他要守黑山隘主隘口,抽不開身。我想把飲馬河交給你。”

何墨看沙盤。飲馬河是季節河,秋末水淺,多處可涉渡。北岸地勢平緩,南岸雖有矮坡,但不足以憑險固守。防線長三裏,意味守軍須分散,易被突破。

“我軍兵力?”

“給你補七百新兵,加現有三百,共一千。”李牧道,“另撥弩一百張,箭兩萬支,火油五百桶。你能守多久?”

何墨心中快速計算。一千人守三裏,平均每人守一丈八尺——不可能。須改戰術。

“若依常法布防,最多三日。”他直言,“但改用彈性防御,層層設伏,可守七日。”

“彈性防御?”李牧挑眉。

“不固守河岸,縱深設三道防線。”何墨指沙盤,“第一道,河灘設絆馬索、鐵蒺藜,弩手埋伏兩岸,敵渡河時襲擾。第二道,南岸矮坡挖陷馬坑,設拒馬槍,步兵結陣阻擊。第三道,後方二裏處設最後防線,以備撤退固守。”

他頓了頓:“另需組機動騎兵,不需多,五十騎即可。專司夜間襲擾,燒敵糧草,疲敵兵力。”

李牧眼中閃贊許:“此法甚妙!但新兵未經戰陣,恐難執行。”

“所以需時間訓練。”何墨道,“給我十日,我能讓新兵掌握基礎戰陣。但飲馬河防務工事,現在就要開始修築。”

“好!”李牧拍案,“飲馬河交給你了!十日內,我調撥民夫、材料,全力助你築防。十日後,我要看到一道鐵壁!”

“末將領命!”

離大營時,已黃昏。何墨騎馬返黑山隘,途經一片荒冢。秋風蕭瑟,枯草萋萋,幾塊歪斜木碑字跡模糊。

他下馬,走至最大那座墳前。無碑,只立石塊,上刀刻:何靖將軍舊部合葬之墓。

此乃十二年前冤案中,未能逃出的烏衣營將士。何忠說,死者上百,屍體被隨意丟棄,是這些老兵偷偷收斂合葬。

何墨跪地,磕三個頭。

“諸位叔伯,何墨回來了。”他低聲道,“你們的冤屈,我必昭雪。你們未走完的路,我接着走。”

起身時,見墳邊草叢有物閃光。撥開枯草,是一枚生鏽腰牌,上刻:烏衣營丙隊第七什。

他擦淨腰牌,收入懷中。

父親,諸位叔伯,看着我。看我如何帶烏衣營,重振威名。

——

辰時,潤州碼頭。

蒲家車隊已集結完畢:十輛貨車裝載綢緞,三輛客車供人乘坐,護衛三十人皆着統一服飾,腰佩短刀。車隊旗幟飄揚,上書“蒲”字。

唐淵、舒傑、陳巧扮作護衛。唐淵着褐色勁裝,佩劍;舒傑傷勢未全愈,只攜輕便包袱;陳巧換丫鬟衣裙,梳雙丫髻。

蒲英兒從最後那輛客車下來。她今日換出行裝束:藕荷色窄袖襦裙,外罩深青比甲,發髻簡潔,插銀簪。雖仍顯溫婉,但行動更利落。

“唐公子,舒壯士,陳姑娘。”她行禮,“一切已備妥,辰時三刻出發。”

“有勞蒲小姐。”唐淵還禮。

蒲懷遠前來送行。他拍唐淵肩:“賢侄,一路小心。至洛陽後,吳掌櫃會接應。英兒……”他看向女兒,“凡事多與唐公子商議,不可任性。”

“女兒明白。”蒲英兒斂衽。

車隊緩緩啓程。唐淵騎馬在前,舒傑、陳巧隨側。蒲英兒坐車中,丫鬟陪伴。

出潤州城,上官道。秋陽和煦,沿途稻田金黃,農人收割。陳巧第一次離江南,看什麼都新鮮。舒傑雖生長北境,卻也未見過這般溫婉景色。

午後歇息時,蒲英兒下車,遞來水囊:“唐公子,喝些水。”

“多謝。”唐淵接過,見她額角微汗,“蒲小姐可習慣旅途?”

“習慣的。”蒲英兒微笑,“每年皆會巡視商鋪,短則半月,長則一月。只是此次……意義不同。”

她看向北方,輕聲道:“父親說,北境若失,江南再富庶也是空中樓閣。蒲家助你們,亦是自救。”

唐淵心中觸動。這女子看着溫婉,見解卻深刻。

車隊繼續北行。夜幕降臨時,抵達驛站。蒲家早定好房間,衆人安頓。

唐淵在房中給何墨寫信,報行程平安。寫畢,他推開窗,望北方星空。

兄弟,等我們。

——

舒傑在唐府西廂院的石階上練習導引術。

晨光透過院中桂樹,在他赤裸的上身投下斑駁光影。肋部繃帶已拆,換爲藥膏貼敷,骨裂處愈合良好,咳嗽時不再帶血。唐謙所贈《導引圖》確有奇效,這套漢代養生功法動作舒緩重呼吸吐納,配合唐府傷藥,不過十餘日,劇痛轉隱痛。

陳巧端着藥碗從月門進來,見舒傑正擺出奇特姿勢:雙腳與肩寬,雙手抱圓,閉目調息。她放輕腳步,將藥碗放在石桌上。

舒傑收勢,額頭微汗。

“該喝藥了。”陳巧遞過汗巾,“唐公子說,這藥再服三日便可停。”

舒傑接過汗巾擦汗,仰頭喝盡苦藥。陳巧又從袖中掏出個小油紙包:“喏,蜜餞。廚房劉媽給的,說去苦味。”

“謝謝。”舒傑含了顆蜜餞,甜意化開。他看陳巧,這丫頭洗淨後竟是個美人胚子,鵝蛋臉杏眼靈動,只是眼神裏那股機靈倔強未變。

“你今日不去陪雨妹妹讀書?”

“雨小姐去外婆家了,後日才回。”陳巧在石凳坐下,“舒大哥,你傷好些了,是不是……要去長安救楊將軍?”

舒傑點頭:“唐伯父正在安排。三日後蒲家商隊北上,我們扮護衛同行。”

“我也去。”陳巧認真道,“我輕功好,會開鎖,熟悉長安街巷。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這...”舒傑看着她。這一路多虧陳巧機靈,才能平安抵江南。但天牢救人凶險萬分……

“讓她去吧。”唐淵的聲音傳來。

兩人轉頭,見唐淵從月門走來,手裏拿着一封信,神色凝重。

“陳姑娘有本事,不該困在深宅。”唐淵走到石桌前,“但此行凶險,一切須聽指揮,不可擅自行動。”

“我答應!”陳巧用力點頭。

唐淵將信遞給舒傑:“李將軍來信。何墨在黑山隘打了勝仗,升昭武副尉。但楊萬……”

舒傑急展信。李牧信中道:多方打探,楊萬確押往長安刑部天牢。王玹每三日提審,酷刑用盡,楊萬一字未招。然近日得訊,天牢中有老獄吏鄭石頭,曾爲御史台獄吏,因知王玹秘密被關,或可成內應。

“天牢……”舒傑握緊信紙,“必須盡快!”

“父親正在安排。”唐淵道,“三日後出發。但在此之前,還有件事——今日午後,蒲伯父攜英兒妹妹來訪,商議北行事宜。”

“蒲英兒?”舒傑想起唐淵提過的江南閨秀,幼時有婚約的那位。

“嗯。蒲家是江南商界領袖,此行需他們相助。”唐淵頓了頓,“陳姑娘,午後你可願一同見客?英兒妹妹性子溫和,你們年紀相仿,或能說上話。”

陳巧愣了愣:“我……我身份低微……”

“你是我們恩人,何來低微?”唐淵溫聲道,“況且,英兒妹妹不是看重出身之人。”

陳巧低頭應了。

唐府花廳,窗明幾淨。

唐謙坐主位,唐淵陪坐下首。舒傑因傷未愈,在廂房休息。陳巧換了身幹淨衣裙,梳了簡單發髻,站在唐淵身後側——這是唐淵堅持,說她不是丫鬟,是客。

未時三刻,門房通報:“蒲老爺、蒲小姐到。”

蒲懷遠當先而入。他五十餘歲,面龐富態笑容可掬,但眼神銳利,是久經商海歷練的精明。後隨一窈窕身影,正是蒲英兒。

她今日着月白襦裙,外罩淡青比甲,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插一支素銀簪。眉目清麗,舉止優雅,行走時裙裾微動如清風拂柳。身後跟着兩個丫鬟,皆低眉順目。

“懷遠兄!”唐謙起身相迎。

“謙弟!”蒲懷遠拱手大笑,“多年不見,你還是這般清瘦!”

兩人寒暄落座。蒲英兒斂衽行禮:“唐伯父安好。”聲音溫婉,如珠落玉盤。

“英兒長這麼大了。”唐謙含笑點頭,“上次見你,還是個小丫頭。”

蒲英兒微笑,目光轉向唐淵,斂衽再禮:“唐公子。”

唐淵還禮:“蒲小姐。”兩人目光一觸,蒲英兒迅速垂眸,耳根微紅。

陳巧在唐淵身後觀察。這蒲小姐果然如傳言般溫婉秀麗,行禮時姿態標準,說話時聲調平穩,一看就是嚴格教養出的大家閨秀。

“這位是……”蒲懷遠注意到陳巧。

“這是陳巧姑娘。”唐淵介紹,“我們從北境歸來途中,多蒙陳姑娘相助,方能平安抵江南。”

陳巧上前行禮,有些生澀但認真:“陳巧見過蒲老爺、蒲小姐。”

蒲英兒微笑還禮:“陳姑娘好。”她目光掃過陳巧的手——指節有些粗,掌心有薄繭,不是養尊處優的手。但眼神清澈機靈,行禮雖生澀卻不卑不亢。

衆人落座,丫鬟上茶。蒲懷遠品了口茶,切入正題:“謙弟信中所述,我已盡知。王玹通敵,北境危急,此事蒲家義不容辭。”

“懷遠兄大義。”唐謙正色道,“然此事風險極大,若敗露,恐牽連蒲家。”

“若無風險,何須我蒲懷遠出手?”蒲懷遠放下茶盞,“況且,唐蒲兩家三代交好,當年你在朝中遭難,是我暗中周旋。如今淵侄有難,蒲家豈能坐視?”

他頓了頓:“三日後,蒲家有一批綢緞要運往洛陽,車隊護衛三十人,皆是可靠家丁。淵侄可扮作護衛統領,舒傑小友扮作副手,陳姑娘扮作隨行丫鬟。通關文書、路引一應俱全,沿途關卡我皆打點妥當。”

唐淵起身深揖:“多謝蒲伯父!”

“先別急着謝。”蒲懷遠擺手,“洛陽至長安這段,關卡更嚴,需另行安排。我在長安有處綢緞莊,掌櫃姓吳,是我多年心腹。你們到洛陽後,吳掌櫃會接應,安排進京事宜。”

他又看向女兒:“英兒。”

“父親。”蒲英兒應聲。

“你隨車隊同行至洛陽。”蒲懷遠道,“一來,唐公子他們初至江南,與你不熟,同行數日可熟悉性情,方便後續配合。二來,洛陽綢緞莊的賬目需你核對,正好一舉兩得。”

唐淵一愣:“蒲小姐同行?這……路途艱辛,恐不妥。”

“無妨。”蒲英兒溫聲道,“蒲家商隊常年行走南北,車馬舒適,護衛周全。且英兒每年皆會巡視各地商鋪,早已習慣旅途。”

她看向唐淵,目光清澈:“唐公子,蒲家既決定相助,便當全力而爲。英兒隨行,一可掩人耳目——世交之子護送蒲家小姐巡視商鋪,合情合理。二則……”她頓了頓,“長安城中,蒲家有些關系,英兒或能協助聯絡。”

唐謙沉吟片刻,看向兒子:“淵兒,英兒言之有理。有蒲小姐同行,確能更好掩護。”

唐淵知父親已同意,只得點頭:“那……有勞蒲小姐了。”

蒲英兒微笑:“唐公子客氣。”

陳巧在一旁聽着,心中佩服。這蒲小姐看着溫婉,說起正事卻條理清晰,考慮周到。而且願意冒險同行,不是尋常閨閣女子能做到的。

商議細節至申時,蒲家父女告辭。送至府門時,蒲英兒忽然回身,從丫鬟手中接過一個小木匣,遞給唐淵:“唐公子,這是家傳的金瘡藥,對箭傷刀傷有奇效。你……肩上的傷,可用之。”

唐淵一愣。他右肩箭傷已愈,只留疤痕,穿着衣物看不出。她如何知曉?

蒲英兒似看出他的疑惑,輕聲道:“那日吳船主來報信,說起公子傷勢。英兒便備下了。”

原來如此。唐淵接過木匣:“多謝蒲小姐。”

“喚我英兒便好。”蒲英兒低頭,“幼時……你不都這般喚我?”

唐淵想起童年。那時蒲家未這般顯赫,蒲英兒常來唐府玩,跟在他後面叫“淵哥哥”。後來他進京趕考,一別多年。

“英兒。”他喚了一聲。

蒲英兒抬眸,眼中似有星光,但很快斂去,行禮告辭。

馬車遠去。唐淵握着小木匣,匣身溫潤,雕着蒲花紋樣。

“蒲小姐……真好。”陳巧小聲道。

唐淵看她:“嗯?”

“她是真的想幫你們。”陳巧認真道,“不只是因爲婚約,也不只是因爲兩家世交。我能看出來,她說那些話時,眼睛很亮。”

唐淵沉默。他何嚐不知?蒲英兒那句“蒲家既決定相助,便當全力而爲”,說得平靜,卻重如千鈞。

國難當頭,世家大族往往首鼠兩端。蒲家能如此,已是難得。

---

天牢深處

水牢的積水漫過腳踝,冰冷刺骨。

楊萬被鐵鏈鎖在石牆上,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日。傷口在污水中浸泡,潰爛流膿,高燒時退時起。獄卒每日只給一頓餿飯,半碗髒水,勉強維持他不死。

但王玹的人越來越急。今日提審,用了新刑具——一根帶倒刺的鐵鞭,抽在身上能撕下皮肉。楊萬昏死三次,被冷水潑醒,仍一字不說。

“硬骨頭。”刑部侍郎張坎冷笑,“但再硬的骨頭,也有碎的時候。楊萬,說出密信內容、虎符下落,我給你個痛快。”

楊萬抬眼看他,嘴角流血,卻咧開一個笑:“張大人……你這麼急着要密信,是怕王相爺的事……敗露吧?”

張坎臉色一變,狠狠一鞭抽在他臉上。

楊萬眼前發黑,意識開始模糊。恍惚間,他好像聽見了銀鈴的聲音——烏蘭的銀鈴,系在他腕上,隨着脈搏輕輕響着。

可腕上已空。銀鈴被獄卒搶走了,不知扔在何處。

“烏蘭……”他喃喃道,“等我……帶你去江南……”

又挨了幾鞭,審訊結束。獄卒將他拖回牢房,扔在潮溼的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隔壁傳來咳嗽聲。是那個老囚,姓鄭,曾是御史台獄吏。

“小子……還活着嗎?”老鄭沙啞地問。

“活着……”楊萬喘着氣。

“今日是初八……你進來快一個月了。”老鄭嘆道,“王玹的耐心快耗盡了。我在這牢裏十年,見過太多硬骨頭,最後都……”

他頓了頓:“但你不一樣。你眼裏有火,心裏有事沒做完。所以你得逃出去。”

楊萬苦笑:“怎麼逃?三層鐵門,五十守衛。”

“水道。”老鄭壓低聲音,“這水牢有條舊排水道,前朝修的,通城外護城河。入口就在這排牢房最裏間,地板下有暗門。但水道多年不用,可能坍塌,也可能有沼氣。”

楊萬心中一動:“你怎麼知道?”

“我在這兒待了十年,什麼不知道?”老鄭咳嗽着,“小子,你答應我一件事——若你能出去,去長安西市桂花巷,找我女兒鄭小月。告訴她,爹對不起她,但爹沒做虧心事。”

“我答應你。”

“好。”老鄭似乎下了決心,“明日……會有人給你傳話。你聽他的。”

次日,果然有個獄卒模樣的來送飯。他看起來四十餘歲,面黃肌瘦,放下飯碗時,極快地說了一句:“梅花三弄唱雁塔。”

說完就走。

楊萬愣住。梅花三弄?似乎是江南的歌?這獄卒是誰的人?唐淵安排的?李牧的人?還是……

他看向隔壁。老鄭沒說話,但黑暗中,楊萬似乎聽見他極輕的嘆息。

有希望了。

楊萬強迫自己吃下餿飯。他要活下去,保持體力。腕上雖無銀鈴,但他記得那聲音,記得烏蘭系鈴時溫柔的笑,記得她說:“楊萬,等打完仗,帶我去江南看春天。”

春天快來了。

他一定要活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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