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似乎被這直白的宣告和趙嵐曦周身驟然散發的冷意懾了一瞬,低下頭,聲音卻透着一絲不服:“是,夫人。”
趙嵐曦不再看她,轉向床榻,語氣冷淡:“你下去吧,將軍自有我來照料。”
秦舒卻梗着脖子沒動:“恕末將不能從命。王軍醫叮囑,將軍今夜需得有人徹夜看護,以防傷勢反復。”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鋒,帳內氣氛驟然凝滯。就在這時,床榻上傳來一聲極輕的悶哼。
沈延昭不知何時已悠悠轉醒,眼皮沉重地掀起,視線先是模糊,隨即定焦在帳內那道熟悉的身影上——是曦兒,他是在做夢,還是傷重出現了幻覺。
緊接着,他看到了床邊的秦舒,以及兩人之間無聲的對峙。他眉頭下意識蹙起,牽動了腹部的傷,傳來一陣銳痛,卻也讓他更加清醒。
“秦舒。”他開口,聲音沙啞虛弱,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冷厲,“出去。”
秦舒臉色一白:“將軍,王軍醫說……”
“出去!”沈延昭重復,目光如刀,“夫人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下去,自領十軍棍,長長記性。”
“將軍!”秦舒難以置信,眼圈瞬間紅了。
沈延昭閉上眼,不再看她,只吐出兩個字:“出去。”
秦舒咬緊下唇,狠狠剜了趙嵐曦一眼,這才不甘不願地抱拳:“末將,領命。”轉身退了出去,背影僵硬。
帳內終於只剩下兩人。趙嵐曦快步走到床邊坐下,看着他蒼白的面容和緊蹙的眉頭,方才那股尖銳的醋意被更洶涌的心疼取代。她伸手想去碰他的臉,又怕弄疼他,指尖在空中微微顫抖。
“你怎麼來了……”沈延昭看着她,眼神復雜,有驚訝,有擔憂,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瞥了一眼門口方向,福鬆早已識趣地退了出去。
“我若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我?”趙嵐曦的聲音帶上了哽咽,她小心地爲他掖了掖被角,“都傷成這樣了,還叫無事?”
沈延昭想說什麼,卻一陣劇烈的咳嗽牽動傷口,額上瞬間滲出冷汗,眼前陣陣發黑,竟又暈了過去。
“夫君!”趙嵐曦驚喚,伸手探他額頭,一片滾燙!
“福鬆!快去請軍醫!”她朝帳外急喊。
王軍醫很快提着藥箱趕來,把脈後,面色凝重:“夫人,將軍此傷甚重,傷口又有些潰爛發炎,導致高熱不退。若是今夜這熱退不下去,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
趙嵐曦身體晃了晃,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鎮定。
凶多吉少?不,上一世他熬過去了,這一世也一定能!
“軍醫,你只管開藥,需要我做什麼,你告訴我。”她挺直脊背,聲音雖輕,卻異常堅定,“今夜,我親自守着他。”
王軍醫眼中掠過一絲驚詫,很快熬好藥端來。可沈延昭牙關緊閉,藥汁根本喂不進去,順着嘴角流下。
“需得以口渡之,方能喂進。”王軍醫低聲道。
福鬆立刻上前:“讓小的來……”王軍醫拉了他一下。
趙嵐曦已明白了其中關竅,臉頰微紅,卻毫不猶豫地接過藥碗:“你們都下去吧,我來。”
帳內重歸寂靜。趙嵐曦含了一口苦澀的藥汁,俯下身,輕輕貼上沈延昭幹裂的唇瓣,小心地撬開他的齒關,將藥渡了進去。
溫軟的觸感讓她心尖一顫,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五年前皇宮偏殿那個混亂而炙熱的夜晚,臉頰更燙。
她甩甩頭,摒除雜念,一口一口,耐心地將整碗藥喂完。
接着,她擰了涼帕子,解開他的中衣,準備爲他擦拭身體降溫。當衣衫褪去,結實胸膛上交錯縱橫、新舊疊加的無數傷疤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她眼前時,趙嵐曦的動作徹底僵住了。
刀傷、箭疤、深深淺淺,有些甚至猙獰可怖。她從未如此直觀地看到過他身體承受過的創傷。
指尖顫抖着,輕輕撫過一道從鎖骨斜劃至肋下的陳舊刀疤,想象着當時該是何等凶險,皮開肉綻,血流如注……
眼淚毫無預兆地大顆滾落,滴在他傷痕累累的皮膚上。
“怎,怎麼會有這麼多傷”她哽咽難言,幾乎泣不成聲,“這些年,你究竟是怎麼過來的……”
一邊哭,一邊卻不停手,用涼帕子仔細擦拭他發燙的軀體。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就用手背胡亂抹去,繼續手上的動作。
沈延昭在昏沉中似乎陷入夢魘,眉頭緊鎖,發出痛苦的囈語:“爹……大哥……二哥……別走……”
趙嵐曦的心像被狠狠揪住。她想起他曾輕描淡寫提過的家族往事——十一年前西洲城破,沈老將軍與他的兩位兄長皆戰死沙場,十六歲的他臨危受命,撐起了搖搖欲墜的邊關。
那該是何等慘烈,何等絕望?
她俯下身,用臉頰貼着他滾燙的額頭,另一只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像安撫孩童一般,柔聲低語:“不怕,昭哥哥,不怕……我在這裏,曦兒在這裏……”
或許是她的安撫起了作用,或許是藥力開始發散,沈延昭的夢囈漸漸平息。他忽然伸出手,在半空中胡亂抓了一下,恰好抓住了趙嵐曦爲他擦身的手。
他無意識地將那只柔軟微涼的手緊緊貼在自己頸側,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然後,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眼神起初是渙散的,茫然的,漸漸聚焦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他看了她許久,似乎才確認這不是夢。
下一秒,他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手臂猛地用力,將她拉倒,緊緊箍在懷中,力道大得趙嵐曦幾乎窒息。他把臉埋在她頸窩,滾燙的呼吸灼燒着她的肌膚,聲音嘶啞破碎,帶着從未示人的脆弱與哀求:
“曦兒……我只有你了……別離開我……求求你……”
趙嵐曦愣住了,隨即心中涌起滔天的酸楚與柔情。這個在外人面前威嚴冷峻、頂天立地的男人,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
她不再試圖掙扎,任由他抱着,甚至努力調整姿勢,避開他的傷口,更緊地回抱住他。
“不會的,”她貼着他耳畔,一字一句,清晰而鄭重地許諾,“我不會離開你。昭哥哥,我和安安,都會一直陪着你。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沈延昭似乎聽進去了,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再次陷入昏睡,只是手臂仍固執地圈着她,不曾鬆開。
趙嵐曦就這樣被他禁錮在懷中,動彈不得,卻能感受到他體溫在緩慢下降。她不敢睡,一直聽着他的呼吸,直到天色微明,他額頭的溫度終於趨於正常,她才抵不住疲憊,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晨光透過帳隙灑入時,沈延昭率先醒來。高熱退去,意識清明,首先感受到的是懷中溫香軟玉的充實感,以及……肌膚相貼的細膩觸感。
他怔住,緩緩低頭。
趙嵐曦側躺在他懷中,睡得正沉,臉頰還帶着淚痕。而她自己,不知何時褪去了外衫,只着單薄寢衣,此刻衣襟微亂,香肩半露,正緊緊地依偎着他……
沈延昭的呼吸,瞬間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