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天,他看見那個人站在一邊,眯着眼,像在看一出好戲。

她那雙眼睛從鐮刀的缺口、黃娟秀的責罵,一路劃到他臉上。

像在說:“你看,你就是這樣的命。”

他胸口那團火終於燒到了頭頂。

“嬸。”

他忽然開口。

黃娟秀愣了一下。他很少在她罵的時候打斷她。

“我知道是隊裏的。”

他聲音壓得低,“我會跟隊長說。”

他頓了頓,視線慢慢抬起,落在一旁站着的商曼身上。

那一瞬間,他眼裏所有壓抑住的火,終於像被人拿刀把繃得太緊的皮囊劃開一刀。

全噴出來。

“但是——”

他一字一頓,冷聲道:

“你夠了沒有?!”

聲音不高,卻帶着一股久壓之後的爆裂。

“別再來惹我!”

院子裏安靜了一瞬。

連雞都不敢刨地了。

這句話,不像平時他那些冷冷的“往旁邊走”“別擋路”。

這句話,是實打實把界劃出來。

——你,是惹事的人。

——我,不想再被你牽着往亂裏走。

商曼愣住了。

她從小到大,被人吼也不是沒有過。

父親端着碗訓她,母親拽着她袖子嘆氣,爺爺在辦公室裏拍桌子。

那些聲浪她早就知道怎麼對付:該回嘴回嘴,該摔門摔門。

她不怕。

甚至有點享受那種用脾氣回擊回去的爽感。

可眼前這一回不一樣。

韓川的臉,冷得像鐵。

那雙眼看她的時候,裏面有一種她非常熟悉的東西——壓迫。

那種冷靜的壓迫。

和夢裏,站在廢墟邊對她說“你惹到了我”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在這一瞬間,夢和現實像兩張透明紙疊在一起。

面孔重合了。

她腦子裏轟的一聲。

所有要脫口而出的反駁,都卡在嗓子眼裏。

她看到他的下頜線緊繃,看到他抿起的嘴角,看到他眼裏那一點要麼忍耐、要麼爆發的狠勁。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那不是她以前認識的那種“村裏老實人”的臉。

那是一張,有一天真可能站在高處讓她跌下去的臉。

夢裏的冷氣,一下子從腳底爬上來。

她甚至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灰白的廢墟上,空氣裏全是塵土味,呼吸不過來。

“你夠了沒有?別再來惹我。”

話還在空氣裏回蕩。

她站在當中,仿佛被這句話當場釘住。

臉上的血氣一點點褪下去,心卻在胸腔裏亂跳。

是——真真切切的恐懼。

夢,不是完全假的。

這是她第一次,在現實裏這麼清楚地感到這一點。

“你吼什麼吼?”

黃娟秀反應過來,眉頭一皺,“怎麼跟商同志說話的?”

她左右看了看,幸好這會兒院子裏沒太多閒人,不然傳出去,她李家的臉也跟着難看。

“有話不能好好說?你這孩子,跟你說一百遍要懂事懂事,你現在學會頂嘴了?!”

她嘴上罵的對象,是韓川。

眼角餘光卻不時瞟着商曼——那可是上面交代過要照顧的“貴人”。

“商同志別往心裏去,”她賠笑,“他就是嘴沖,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嗯。

嘴沖。

直到剛剛,她心裏還覺得,這樣罵出去,就能把那句“你夠了沒有”當成一個青年氣血上頭的“沖動”。

她沒看見——那句話在對面那姑娘心裏埋下了什麼。

商曼沒說話。

她只覺得手心發冷,剛才手被豆秧扎的痛都退了。

那句話還在她腦子裏回響。

那張冷臉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夢境裏的 “冷臉毀她的人”,在現實中出現了微影。

她忽然一點都不想待在這裏了。

不想待在這間雜物房門口,不想待在這個院子,不想被這幾個人的目光釘着。

“鐮刀……我不懂。”

她努力抬了抬下巴,想擠出一兩句強硬的話,卻發現連聲音都輕了。

“壞了,你們自己看着辦。”

“我先走了。”

她轉身,腳步有點急,卻不肯跑。硬生生把自己那點氣撐住。與其說是在走路,更像是在從一個讓她喘不過氣的地方逃出去。

——

天黑下來的時候,風涼了不少。

知青點的小隔間裏,煤油燈在桌角上點着,燈火不大,卻足夠把屋子照亮。

牆上的陰影被燈光晃得忽長忽短。

商曼坐在床邊,兩只腳踩在地上,背挺得筆直。

窗縫外,蟲叫一陣一陣。

屋裏安靜,只聽見她自己的呼吸。

有點亂。

她看着自己手心。

那塊被豆秧扎過的小傷口已經結了一點皮,卻被她剛才回來的路上攥帕子時又給扯破了一點,邊緣發紅。

一點點疼。

不厲害。

可她心口那個地方更疼。疼得亂。

她閉上眼,夢裏的那些畫面又開始往外翻。

廢墟、煙灰、那道冷冷的聲音——“你惹到我了。”

她以爲那只是夢。

是自己被現實煩得不行之後,腦子亂編的戲。

可今天,那句“你夠了沒有?別再來惹我”,把夢裏的冷氣一點一點引出來,變成現實中的麻刺。

如果她不做點什麼,夢裏那些東西,有可能真的發生。

不是抽象的“家破人亡”,不是模糊的一團“失敗”。

而是具體的、是有臉的。那張臉,她今天已經看見了。

“不能再等。”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他未來會害我。”

“他會站在一個地方,看着我掉下去。”

“所有人都會說,是我自找的。”

“我不要!”

她從小就不喜歡“被安排”。

父親安排她的婚事,安排她的前程,把她當成棋盤上可以和人家聯姻的一顆棋子;

親戚們安排她的人設:“商家的閨女,自小就該懂事點。”

她從來都是往反方向蹬。

這一次,連命運也像在給她安排一個“自找”的結局。

夢,讓她提前知道會發生什麼。

那她爲什麼要等?

等那個危險長成夢裏那樣再來撲她?

她慢慢抬起頭,眼睛在燈光下越來越亮。

“我得現在就動手。”

她說。

“現在。”

“趁他還在這村裏,趁他還住在雜物房。”

“趁他還要看李家的臉色。”

“趁他還沒有任何人會替他說一句話。”

她腦子轉得飛快。

一件一件事,從這幾天的碎片裏翻出來,像被她拼成了一幅新的圖。

他會從這裏出去。

去哪兒?

縣裏工校。

夢裏那些碎片裏,有一閃而過的藍布校服,有一排排宿舍樓,有城裏人對他說話時不自覺放輕的語氣。

只要他一腳跨出了村子,就不再是現在這個可以被人叫來喝去的“寄人籬下”的人。

他會有自己的路。

甚至有能力——毀掉她的路。

那麼,她能做的只有一件——

在他走出去之前,把那道門給堵死。

她靠在牆上,緩緩閉了下眼,又睜開。

神色已經沒有剛剛那種慌亂了。

她開始盤算。

韓川能往上走,靠什麼?

書。

他是會讀書的。

他把白天幹活剩下的那點時間,都往紙上擠。

他從不抱怨,只用一筆一劃,一道一道題臉上沒表情地往上走。

再加上他那點運氣——

人長得帥一點,腦子好一點,隊長那邊總愛說:“這娃要是出去念了書,將來說不定有出息。”

她聽村裏男人在巷口抽旱煙時聊過:“以後誰家能供出個讀書人,那叫一個光。”

——那就從書上動。

“讓他沒空讀。”

“讓他讀不了。”

她一條一條往下想:“搶他的燈、搶他的本、搶他的機會。”

只要他有空學習,她就填滿;

只要他有可能往城裏走,她就伸腳絆;

只要隊裏有人說“讓這娃去考試”,她就想辦法讓這句話變成“算了,換別人”。

她不是沒底線的人;她不會真把人往死裏整。

——起碼,短期不會。

她只是要,讓他回到一條普通鄉下人的路上。

一條不會有能力、有餘地來毀她整個人生的路。

也許,她這麼做很壞。

可是,叫人做乖孩子的下場,就是隨便被人推到哪兒,都得說“謝謝”。

她不想謝謝誰。

她只想把自己的命握在手裏。

“他如果以後怪我——”

“那也是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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