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盡頭，是一扇鏽跡斑斑、被厚重鐵鏈從外面鎖住的鐵柵欄門。
微弱的、帶着塵埃味道的光線從柵欄縫隙透入，伴隨着遠處隱約傳來的、持續不斷的混亂聲響——引擎轟鳴、爆炸、尖叫、槍聲，以及一種低沉的、仿佛無數人同時痛苦呻吟般的背景噪音。那是淪陷城市的聲音。
“外面是……防空洞出口？”秦雨壓低聲音，側耳傾聽門外的動靜。
陳鋒上前檢查鐵鏈和鎖。鎖是老式的大掛鎖，鏽蝕嚴重，但鐵鏈很粗。“周毅。”
周毅從背包裏取出一把緊湊型的液壓剪。令人牙酸的金屬擠壓聲中，粗鐵鏈被剪斷。陳鋒和秦雨緩緩推開沉重的鐵柵欄門，刺耳的生鏽摩擦聲在隧道內回響。
門外是一條向上的混凝土階梯，通往一個類似小型倉庫或儲物間的空間。這裏堆滿了廢棄的木板、油桶和垃圾，空氣污濁，但頭頂有破碎的天窗，血月那污濁的紅光混合着城市火光，斑駁地灑落下來。
他們回到了地表。但這裏顯然不是他們進入地下時的西郊入口。從環境看，像是一個位於舊城區邊緣的廢棄工廠或倉庫區。
“確認位置。”陳鋒示意秦雨。
秦雨快速潛到倉庫邊緣一處破損的窗戶旁，小心向外窺探，同時調取終端裏預存的離線地圖（部分功能在地下損壞，但基礎地圖仍在）。幾秒鍾後，她低聲道：“我們在舊城區東北角，原‘紅星機械廠’的廢棄倉庫區。距離預定撤離點F很遠，距離D-7節點直線距離大約一點五公裏。”
通訊依然中斷，無法聯系張明遠或基地。
“先離開這裏，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嚐試修復通訊，或者尋找前往備用撤離點的交通工具。”陳鋒做出決定。小隊迅速整理裝備，檢查彈藥消耗。剛才在D-7的戰鬥消耗了不少實彈，每個人的儲備都已不足一半。
他們從倉庫另一側一個被撬開的後門離開，進入工廠荒廢的廠區。破碎的水泥地、東倒西歪的機床、長滿荒草的軌道……在血月紅光下如同怪異的鋼鐵墳墓。遠處，城市方向的火光將半邊天空映成橘紅色，濃煙翻滾。
廠區裏寂靜得反常，似乎所有的活物（無論是人還是怪物）都已經被吸引去了更混亂的核心區。但這種寂靜反而更讓人不安。
就在他們穿過一片堆滿生鏽零件的空地，準備翻越工廠外圍的矮牆時，異變突生！
“不許動！放下武器！”
“舉起手來！”
數道雪亮的光柱猛地從四周的陰影中射出，將他們牢牢鎖定！同時，至少七八個身穿黑色作戰服、頭戴全罩式戰術頭盔、裝備精良的身影，從廢棄的廠房頂部、報廢的卡車後、以及圍牆拐角處現身，呈完美的包圍態勢。他們的槍口穩定地指向小隊四人，動作專業而冷酷，帶着一股久經訓練、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不是暴徒，不是畸變體。是訓練有素的正規武裝人員！而且，他們的作戰服臂章上，赫然是“方舟”的徽記！
自己人？！
陳鋒心中一凜，但並未放鬆警惕。對方出現的時機和方式太過詭異，而且直接以武器相向。
“我們是‘方舟’華東第七行動隊——哨兵小隊！身份編碼已就緒，請求核實！”陳鋒舉起一只手示意己方不要妄動，同時朗聲報出身份。
對方爲首一人，面罩下的目光冰冷地掃過陳鋒，又看了看林晚、秦雨和周毅，並未放下槍，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手腕上的戰術終端屏幕亮起，似乎在核對什麼。幾秒後，他開口，聲音經過面罩處理，顯得沉悶而毫無感情：
“身份確認。哨兵小隊，你們已偏離預定任務路線，並擅自進入未經授權的‘歷史敏感區域’（指D-7節點）。現奉‘方舟’內部安全委員會第347號緊急指令，對你們進行臨時管控。請立即放下所有武器及任務中獲取的任何非標準物品，接受隔離審查。”
內部安全委員會？不是指揮鏈上的陸沉舟或鐵岩？而且，他們怎麼知道小隊去了D-7節點？通訊中斷，他們是如何定位並提前在這裏設伏的？
疑點太多！
“我們接到的最後指令來自陸沉舟指揮官，要求我們前往D-7節點執行偵察任務！”陳鋒據理力爭，手並未離開槍柄，“請出示你的指令來源，並與陸指揮官核實！”
“陸沉舟指揮官的權限已被臨時凍結，涉及本次任務評估。”對方冷冷回應，“指令來自安全委員會最高授權，優先級超越戰區指揮。重復，放下武器，交出所有任務物品。否則將采取強制措施。”
凍結陸沉舟的權限？最高授權？強制措施？
這些話如同冰水澆在每個人心頭。他們剛剛從充滿致命秘密的地下節點逃出，帶着可能顛覆認知的發現，轉眼卻要面對來自“自己”組織的武力接管和審查？
秦雨和周毅的身體緊繃，手指搭在扳機護圈上，眼神銳利地掃視着包圍圈，尋找可能的突破口。林晚則感到貼身收藏的芯片和儲物空間裏的箭頭，傳來一陣陣輕微的、不安的悸動，仿佛在預警。
陳鋒的大腦飛速運轉。交出，意味着他們用命換來的線索和證據可能被掩蓋或曲解，甚至他們自己都可能因爲“知道太多”而被“處理”。不交，就是對抗“方舟”，對抗他們宣誓效忠的組織，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需要與基地直接通話，確認指令真實性！”陳鋒試圖爭取時間。
“沒有這個必要。”對方隊長的語氣帶上了一絲不耐，“最後警告：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跪下！”
隨着他的話音，周圍安全部隊成員的槍口齊齊抬高了一寸，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就在這時，林晚忽然感覺到，芯片和箭頭的悸動方向，不再僅僅是混亂的警示，而是隱約指向了包圍圈外圍的某個方向——廠區更深處，一座高大的、廢棄的水塔方向。同時，她的眼角餘光似乎瞥見，遠處城市某個火光沖天的區域上空，那污濁的血月光暈，似乎極其短暫地扭曲、波動了一下，與芯片的悸動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同步感。
這個發現讓她心髒狂跳。難道芯片和箭頭，不僅僅是指引“拉撒路”節點的鑰匙，還能感應到城市中其他與“原型”或“回響”相關的異常？那些爆發點？
這個念頭閃過，讓她瞬間下定了決心。絕不能交出芯片和箭頭！至少，在弄清楚它們與眼前這場災難的真正聯系之前，不能！
“陳鋒……”林晚用極低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不能交……東西……在‘反應’……”
陳鋒聽到了。他也看到了林晚眼神中那一閃而過的決絕和暗示。作爲隊長，他必須在幾秒內做出可能決定隊伍生死、乃至影響未來的抉擇。
信任陸沉舟？還是信任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咄咄逼人的安全委員會？
相信組織整體的正義性？還是相信自己和隊員剛剛用生命驗證的、充滿疑點的線索？
他回想起陸沉舟最後通訊中的凝重，回想起地下日志裏對“方舟”的指控，回想起這一路遭遇的種種異常……
電光石火間，陳鋒做出了決定。
他忽然抬起雙手，作勢要放下武器，同時大聲說道：“好！我們配合！但請保證我們的基本權利！”
這個動作似乎讓包圍者稍微放鬆了一絲警惕。就在這一刹那！
陳鋒猛地將手中的步槍向斜前方一甩，砸向最近的一名安全部隊成員，同時身體向側後方翻滾，大吼：“分散！突圍！按備用方案C！”
備用方案C——遭遇不可抗力或友方異常敵對行爲時，各自分散突圍，前往預先約定的數個次級匯合點，以保存有生力量和任務成果！
“動手！”秦雨和周毅幾乎在陳鋒動作的同時發動！秦雨擲出一枚煙霧彈（非致命），周毅則舉槍向安全部隊腳下掃射，不求殺傷，只求制造混亂和壓制！
“砰！噗噗噗——”
“咳咳！壓制他們！”
“別讓他們跑了！”
槍聲、喊聲、煙霧瞬間彌漫開來！安全部隊顯然沒料到他們在絕對劣勢下竟敢反抗，而且如此果決，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
林晚在陳鋒喊出突圍的瞬間，就已朝着芯片和箭頭悸動指引的方向——那座水塔，全力沖去！她沒有盲目開槍，只是伏低身體，利用廢棄設備和雜草作爲掩護，像一道影子般穿梭。
“攔住那個女的！”安全部隊隊長顯然注意到了林晚的動向，厲聲喝道。
子彈咻咻地打在林晚身邊的鐵皮和水泥上，濺起火星和碎屑。她感覺小腿一麻，似乎被跳彈或碎石劃傷了，但顧不上查看，只是一個勁地狂奔。腎上腺素飆升，系統的強化讓她速度更快，動作更敏捷。
秦雨和周毅也在制造混亂後，分別朝着另外兩個方向突圍，吸引火力。
陳鋒在甩出步槍後，拔出手槍連續射擊，逼退兩名試圖包抄的敵人，然後借着煙霧的掩護，沖向廠區另一側的圍牆。
戰鬥短暫而激烈。安全部隊畢竟訓練有素，很快從混亂中恢復，組織起有效的追擊和圍堵。但哨兵小隊四人的果斷和戰鬥力也超出了他們的預估，加上對地形的陌生，一時竟未能立刻將四人全部拿下。
林晚第一個沖到了水塔下方。水塔底部有一個半地下的泵房入口，門虛掩着。她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反手將門關上，用一根鐵棍別住。泵房裏一片漆黑，堆滿雜物，只有一個向上的鐵梯通往水塔頂部。
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很快接近。“她進了泵房！包圍這裏！”
林晚沒有猶豫，咬牙爬上鐵梯。鐵梯通往水塔中部一個檢修平台。她爬上平台，環顧四周。平台一側的塔壁有一個破損的缺口，大小剛好能容一人鑽出。缺口外，是水塔外部環繞的、鏽蝕的維修腳手架。
她鑽出缺口，腳下是離地十幾米高的、搖搖欲墜的腳手架。冷風裹挾着城市的硝煙味吹來，令人眩暈。她看到下方，幾名安全部隊成員已經包圍了泵房入口，正在準備強攻。
不能下去。她抬頭看向水塔頂部，又看向腳手架延伸的方向。腳手架連接着旁邊一棟更高的、廢棄的車間廠房屋頂。
只有這一條路了。
林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小腿的疼痛和高空的恐懼，開始沿着狹窄、鏽蝕、不斷晃動的腳手架，向着車間屋頂方向艱難移動。每一步都踩在生鏽的鐵管上，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嘎吱聲。下方傳來安全部隊砸開泵房門的聲音和喊叫。
就在她移動到腳手架中段，距離車間屋頂還有三四米時，腳下的一根橫梁突然發出刺耳的斷裂聲！
“咔嚓！”
林晚重心一失，整個人向下墜去！千鈞一發之際，她猛地伸出雙手，死死抓住了旁邊另一根尚未斷裂的豎管！身體懸空，在十幾米高的空中晃蕩！
下方傳來安全部隊的驚呼和槍口抬起的聲音。
完了嗎？
不！
林晚咬緊牙關，手臂肌肉在系統強化下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腰腹用力一挺，雙腿向上蜷起，勾住了上方另一根較粗的管道，然後一點一點，艱難地將身體重新拉了上去。
冷汗浸透了她的後背。她不敢停留，以更快的速度爬完了最後幾米，翻身滾上了車間平坦的水泥屋頂。屋頂上布滿碎石和鴿子糞便，但暫時安全。
她癱倒在屋頂邊緣，劇烈喘息，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低頭看去，泵房附近的安全部隊似乎因爲失去目標，正在擴大搜索範圍，暫時還沒人抬頭看向屋頂。
暫時逃過一劫。
但她與隊友失散了，通訊中斷，身陷淪陷區，被“自己人”追擊，還帶着足以引發滔天巨浪的秘密芯片和箭頭。
她躺在冰冷的屋頂上，望着頭頂那輪仿佛永不墜落的血月，以及遠方燃燒的城市。芯片和箭頭在懷中，與城市中某些燃燒的焦點，持續產生着微弱卻清晰的共鳴脈動，仿佛在爲她標注出一張隱藏於混亂之下的、通往更深黑暗的地圖。
亡者在地下低語。
而背叛，已在月光照耀的地表，露出了猙獰的獠牙。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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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八章：孤獨信標
與小隊失散，被內部安全部隊追捕的林晚，獨自隱匿於危機四伏的淪陷城區。她必須利用芯片與箭頭的共鳴指引，在躲避追兵、畸變體與暴徒的同時，嚐試前往一個可能與陳鋒等人約定的次級匯合點。在這個過程中，她意外救助了一小群被困的平民，被迫在“任務優先”與“人性本能”間做出艱難抉擇。而通過近距離觀察芯片與城市異常點的共鳴，她發現了更驚人的規律：這些爆發點的分布，似乎隱隱構成了一個以淮山市爲中心的、不完整的幾何圖形。與此同時，始終失聯的基地內部，一場關於哨兵小隊“叛逃”與D-7節點真相的高層爭論正在激烈進行。陸沉舟的權限危機，張明遠受到的嚴厲監控，以及一份來自不明渠道、直接發送到林夜損壞終端上的、僅有四個字的加密信息——“信標未死”——讓本已絕望的孤狼，看到了一絲微弱卻執拗的微光。她必須活下去，必須找到隊友，必須將真相帶出去，無論要面對的是怪物，還是來自“方舟”內部的子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