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助倉儲單元裏彌漫着消毒水和超聲波清洗後殘留的淡淡臭氧味。江述穿着那身略顯寬大、毫無特征的工裝,坐在一個冰冷的金屬箱上,體內仿佛還殘留着那高頻震蕩帶來的嗡鳴和惡心感。他小口喝着水,努力平復呼吸,目光卻緊緊盯着阮清言和她手中的設備。
那枚暗紅色的紐扣電池,此刻正連接在一台造型奇特、帶有多個探針的微型讀取器上。阮清言的手指在平板電腦的觸摸屏上快速滑動,屏幕上是不斷滾動的、江述完全無法理解的底層十六進制代碼和信號波形圖。
她的眉頭越蹙越緊。
“電池電量早已耗盡。內部微型電路有物理性腐蝕損壞,像是被某種……強效化學清潔劑或極端環境侵蝕過。”她低聲自語,指尖放大着波形圖的某一處異常波動,“但是……有一段極其微弱的、非標準的諧振信號被‘燒錄’在了電池的基材裏,像是某種……最後的遺言。”
“是什麼?”江述忍不住追問。
阮清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調動了更復雜的解碼算法。屏幕上的代碼開始重新組合,進度條緩慢爬升。
“信號太弱,且加密方式非常古老冷門……像是在模仿某種早已淘汰的工業控制協議……”她全神貫注,屏幕的光映在她專注的瞳孔中,“需要時間……”
就在這時,她平板電腦的角落,一個極其隱蔽的監控窗口突然閃爍起低優先級的黃色警報。
阮清言目光一瞥,臉色微沉。她快速切過畫面——那是她布置在“海角閣”論壇廢墟下的一個深層監測爬蟲傳來的信息。
一個剛剛注冊的、沒有任何歷史記錄的幽靈賬號,在一個早已被清理幹淨的、關於本地舊聞軼事的版塊裏,發布了一張圖片。
圖片本身模糊不清,像是在極度倉促和抖動的情況下拍攝的。畫面中是一雙男人的手,被粗糙的繩索捆綁着,手腕上有一塊清晰的、扭曲的燒傷疤痕。背景是昏暗的、非自然的金屬牆壁。
圖片的標題只有兩個字:
【代價】
發帖後不到五秒,賬號和圖片再次被徹底抹除,幹淨得仿佛從未存在過。
但阮清言的爬蟲捕捉到了這短暫的一瞬。
江述也看到了那張一閃而過的圖片,心髒猛地一縮!那個傷疤……是地下那個幽靈般的男人!他還活着?還是說……這是他被“處理”前最後的影像?
“是他們……那個第三方?”江述的聲音發緊,“他們在警告我們?還是想告訴我們什麼?”
阮清言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之前的專注被一種冰冷的怒意取代。她沒有回答,而是猛地將注意力轉回那枚電池的解碼上,手指的動作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
進度條終於走到了盡頭。
解碼出的信息,並非文字,而是一串極其簡短的、不斷重復的音頻頻率數字編碼,以及一個精確到毫秒的時間戳!
阮清言立刻將那串頻率編碼輸入另一個音頻合成軟件。
一個極其單調、沒有任何旋律的、如同老舊收音機調頻噪音般的恒定低鳴被播放出來。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江述感到一陣極其輕微的頭暈和熟悉的不適感!雖然微弱了無數倍,但這聲音的“質感”,竟然與之前遭遇“清道夫”時聽到的次聲波嗡鳴,以及更早之前記憶中那被抹除旋律帶來的空白感,有着某種詭異的相似!
“這是……什麼?”江述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阮清言沒有回答,她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她快速調出之前從光盤裏提取出的、那首“無名曲”一秒半旋律的頻譜圖,將這個單調的低鳴頻率作爲背景基準線疊加了上去。
然後,她將那串時間戳輸入了一個復雜的數學模型。
屏幕上,光譜圖開始發生詭異的變化。在那恒定低鳴的基準線上,那首“無名曲”的旋律波形,竟然開始自行扭曲、分解!就像是冰層在特定的共振頻率下碎裂!
數學模型運行完畢,輸出結果令人心驚肉跳——
該特定頻率的恒定聲波,對“無名曲”音頻樣本,在特定時間戳觸發點,可產生高達74.3%的神經信號抑制與記憶提取幹擾率!
結論如同冰水澆頭!
這枚電池裏隱藏的,根本不是什麼線索,而是一把鑰匙!一把能夠主動幹擾、甚至觸發那首“源代碼”旋律對記憶產生影響的鑰匙!
那個地下的男人,他或許並非單純的受害者。他日復一日打磨那些卡帶殘骸,聽着收音機裏破碎的音樂,他所在的環境……本身就籠罩在這個特定的低頻噪音中?這加劇了他的精神崩潰,還是……在試圖對抗着什麼?
而這枚電池,是這個“聲波牢籠”控制器的組成部分?還是某個深知內情的人,故意留下的、關於控制機制的證據?
發送圖片的第三方,是在用那個男人的遭遇警告他們停止深入?還是在用這種方式,將這致命的“鑰匙”交到他們手上?
阮清言猛地關掉了音頻,狹小的空間裏只剩下她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她抬起頭,看向江述,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那裏面翻滾着震驚、憤怒、以及一絲……被算計的冰冷。
“他們知道……”她的聲音低沉得可怕,仿佛壓抑着風暴,“他們不僅知道我們在查,他們甚至知道我們拿到了‘源代碼’碎片!他們算準了我們會找到那個地下室,算準了我們會發現這枚電池!”
她握緊了那枚冰冷的電池,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這個頻率……配合‘源代碼’……理論上……確實可以做到定向影響甚至抹除特定記憶……”她像是在對江述說,又像是在強迫自己接受這個事實,“但是……這需要極其精密的設備和生物模型校準……除非……”
她的話語突然頓住,一個更可怕的念頭擊中了她。她的目光猛地射向江述,那眼神銳利得幾乎要將他刺穿!
“除非……提供‘校準模型’的樣本……本身就在他們眼前!”
江述被她眼中突然爆發的懷疑和冰冷驚得後退了半步:“你……什麼意思?”
“你的記憶!”阮清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一種被背叛的尖銳,“你對那首旋律的記憶殘留!你對母親哼唱的記憶!我用來做波形分析、建立對比模型的所有數據……都來自你!”
她向前逼近一步,周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從那個論壇帖子開始,到遭遇清潔工,再到‘恰好’逃向我已知的安全屋……這一切是不是太順理成章了?!江述!”
她的目光如同冰錐,死死釘住他:
“那個第三方警告過:‘寶藏的守護者,不止一個。’”
“你到底是誰?你母親和那首曲子到底有什麼關系?你接近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是計劃好的?!你是不是他們派來的……‘活體密鑰’?!”
冰冷的質問,如同子彈射入江述的胸膛,帶來窒息般的劇痛和難以置信的荒謬感。
信任,那在一次次危機中艱難建立起來的、脆弱的信任,在這一刻,被猜疑和恐懼撕開了一道巨大的、深不見底的裂痕。
地下河的冰冷,仿佛瞬間再次淹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