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點幽綠磷光只閃爍了一瞬,便徹底消失在濃密的灌木陰影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墨僵在原地,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擂動。是錯覺嗎?深山荒林,夜晚出現些奇異的發光現象似乎也不足爲奇。但胸口的玉佩傳來的那種奇特的、混雜着警惕與一絲微不可察“渴望”的波動,卻告訴他並非如此。
那磷光……似乎對玉佩有某種特殊的吸引力?或者說,引起了玉佩內某種沉睡本能的“注意”?
夜風穿過林隙,發出嗚咽般的輕響,吹得他後背發涼。四周的黑暗似乎變得更加粘稠,更加具有壓迫感。遠處藥圃方向傳來隱約的更梆聲,提醒他時間在流逝。
退回去,回到那間破敗但至少熟悉的土坯房,假裝今晚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忍受日益加劇的飢餓和恐懼?
還是……往前一步,去看個究竟?
林墨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細微的刺痛讓他混亂的思緒清晰了一瞬。他想起了白日裏張癩子懷疑的眼神,想起了灰葉草田邊緣那半壟日漸衰敗的植株,想起了王管事警告時眼底深藏的驚懼,更想起了測試台上那塊徹底灰暗的測靈古玉,和家族衆人毫不掩飾的鄙夷。
退回去,意味着繼續在無形的侵蝕中等待可能到來的暴露與毀滅。而前方,雖然危險未知,卻可能是……一絲理解自身、甚至掌控這詭異力量的契機。
父親留下這玉佩,難道只是爲了讓他變成一個在恐懼中枯萎的廢物嗎?
一股混雜着不甘、決絕,甚至有一絲破罐破摔般戾氣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他深吸一口帶着草木腐敗氣息的冰冷空氣,眼神沉了下來。
他選擇了前進。
動作比之前更加謹慎,幾乎是一寸寸地挪動。腳下是鬆軟的腐殖質和盤結的樹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免發出任何聲響。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磷光消失的那片灌木叢,感知全力張開,不僅留意着四周動靜,更仔細體會着胸口玉佩的每一點細微變化。
隨着靠近,玉佩傳來的波動果然越發清晰。那種“渴望”在增強,但“警惕”也同樣存在,仿佛那磷光既是誘人的餌食,也可能藏着鋒利的鉤子。
灌木叢很密,枝葉交纏,在黑暗中如同一堵厚厚的牆。磷光消失的地方,位於灌木叢底部靠近一塊巨大山岩的縫隙處。
林墨在幾步外停下,蹲下身,從地上摸索到一根枯枝,輕輕撥開層層疊疊的枝葉。
一股更加濃鬱的、混合着潮溼泥土和某種奇異微甜又帶着腐朽氣息的味道飄了出來。縫隙裏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他猶豫了一下,將枯枝伸進去,輕輕捅了捅。
沒有反應。
難道真是看錯了?或者是什麼發光的蟲子飛走了?
就在他準備收回枯枝時,指尖忽然觸碰到一點冰涼滑膩的東西,似乎粘在枯枝尖端。他抽回枯枝,借着極其黯淡的月光仔細看去——枯枝尖端沾上了一點極其微少的、粘稠的、散發着微弱幽綠熒光的……黏液?
這黏液的光非常黯淡,若不是在絕對黑暗的環境中仔細看,幾乎無法察覺。而且,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幾個呼吸間就徹底黯淡下去,變成一點普通的、灰黑色的污漬。
林墨的心跳再次加速。不是錯覺!這裏確實有東西!某種能分泌發光黏液的東西,剛才就在這縫隙裏!
他丟掉枯枝,再次看向那幽深的縫隙,強烈的探究欲壓過了恐懼。他伸出手,這一次,沒有用工具,而是直接朝着縫隙裏那片黑暗摸索過去。指尖傳來的觸感是冰涼溼潤的岩石和滑膩的苔蘚。
忽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個硬物。
不大,約莫雞蛋大小,觸感冰涼,表面似乎有些凹凸不平的紋路。他小心地捏住,慢慢將其從縫隙中取了出來。
入手沉甸甸的,比想象中要重。借着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月光,他勉強看清,這是一塊形狀不規則的石頭,通體呈現一種暗沉的黑灰色,表面布滿了蜂窩狀的細密孔洞。
而在石頭的中心,鑲嵌着一點米粒大小、已經完全失去光澤的幽綠色晶體殘餘。剛才那點磷光,很可能就是這晶體發出的,只是此刻已經能量耗盡,變得毫不起眼。
就在林墨的指尖觸碰到石頭,尤其是觸碰到那點黯淡晶體的瞬間——“轟!”
一股遠比之前吞噬厚葉草時強烈十倍、百倍的冰冷洪流,猛地從胸口的玉佩中爆發!這股洪流不再僅僅是被動的吸引或輕微的悸動,而是帶着一種近乎狂暴的、飢渴了無數歲月的貪婪意志,順着他的手臂,狠狠沖向他手中的怪異石頭!
“呃啊——!”
林墨猝不及防,感覺整條右臂瞬間失去了知覺,仿佛被凍僵,又像是被無數冰冷的針狠狠刺入!他悶哼一聲,幾乎拿捏不住石頭。
下一刻,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感知被強行拉入了一個詭異的場景:手中的黑灰色石頭在他感知裏無限放大,那些蜂窩狀的孔洞如同無數張嗷嗷待哺的嘴巴,而中心那點黯淡的幽綠晶體,則像一個瀕死的心髒,微弱地搏動着,散發出一種極其精純、卻又冰冷死寂的奇異能量——那並非草木生機,而是一種更古老、更晦澀、更偏向於“陰”與“暗”的靈氣!
玉佩的冰冷洪流如同發現了絕世美味,瘋狂地撲向那點幽綠晶體殘餘!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碎裂聲從石頭內部傳來。
米粒大小的幽綠晶體,瞬間崩碎、瓦解,化爲一絲比頭發還要纖細千萬倍的、近乎純黑色的幽光!這縷幽光剛一出現,就被玉佩的吞噬洪流席卷,以比吞噬厚葉草生機快上百倍的速度,順着林墨的手臂經脈倒卷而回!
這一次,感覺截然不同!
不再是清涼,而是刺骨的冰寒!這冰寒中,卻蘊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力量感”!它流經之處,經脈傳來微微的脹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強行“拓寬”和“浸潤”的奇異感覺!
幽光瞬間沒入胸口玉佩。玉佩猛地一震!
一股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強烈的“滿足感”和“愉悅感”,如同漣漪般從玉佩擴散到林墨全身!同時,一股微弱但精純的反饋能量,從玉佩中流出,緩緩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這股反饋能量極其稀少,可能只有被吞噬幽光的百分之一,但質量卻極高。林墨只覺得渾身一輕,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連日的疲憊和精神的緊繃都緩解了不少。
丹田氣海中,那原本微薄得可憐的煉氣三層靈力,竟然……隱隱增長了一絲!雖然微不足道,但確確實實是增長了!而且,這增長的力量,帶着一種與尋常靈氣截然不同的、內斂而冰寒的特質。
他……他竟然通過玉佩的吞噬,直接提升了修爲?而且吞噬的,還是這種詭異的、來自石頭的幽暗能量?
就在林墨還沉浸在這突如其來的、詭異的力量增長中時——“吼……!”
一聲低沉、沙啞、充滿了痛苦與無盡怨毒的嘶吼,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腦海深處炸響!這嘶吼並非來自外界,更像是……來自他手中那塊已經失去幽綠晶體、變得徹底死寂的黑灰色石頭內部!
伴隨着嘶吼的,是一幅更加破碎、更加驚悚的畫面碎片:無盡的黑暗虛空,巨大的、流淌着污穢的裂隙,無數扭曲的影子從裂隙中掙扎爬出,其中一道格外凝實的暗影,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擊中,崩碎開來,一點核心的幽光裹挾着殘骸,墜入下方燃燒的世界,最後深深嵌入這片山岩……
畫面戛然而止。
“噗!”
林墨如遭重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直接噴在了手中的石頭上。精神仿佛被撕裂,頭痛欲裂,比之前在老牆下感受到的意念沖擊還要強烈數倍!
他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中那塊變得冰冷的石頭也滾落一旁。
他劇烈地喘息着,眼前陣陣發黑,耳中嗡嗡作響。嘴角的血跡帶着腥甜,滴落在腐葉上。
剛才那是什麼?石頭裏殘留的……某個存在的記憶碎片?還是臨死前的怨念烙印?
域外邪族?墜落的核心?燃燒的世界?
這幾個詞如同驚雷,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翻滾。王管事說的“污血”、“煞氣”、“孽債”,老牆下的詭異掌印和煉獄幻象,還有此刻這石頭中殘留的恐怖嘶吼與墜毀畫面……
這一切,難道都指向同一個真相?林家藥圃,乃至這片後山荒林之下,埋藏着與“域外”相關的、極其恐怖的秘密?
而父親的玉佩,似乎天生就對這種“域外”殘留的、陰暗屬性的能量……有着本能的吞噬欲望?甚至能將其轉化,反饋給他一絲力量?
林墨掙扎着抬起頭,看向那塊滾落在腐葉中的黑灰色石頭。此刻的石頭毫不起眼,像一塊最普通的火山石,中心的幽綠晶體已徹底消失。
但剛才那瞬間的力量增長和恐怖沖擊,卻無比真實。
危險與機遇,如同雙生藤蔓,緊緊纏繞在一起。
他劇烈咳嗽着,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跡,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撿起那塊已經無害的石頭,緊緊握在手中。石頭的冰冷透過掌心傳來。
必須立刻離開這裏!剛才的動靜和那口鮮血,可能已經留下了痕跡。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灌木縫隙,踉蹌着,沿着來時的路,以最快的速度向藥圃方向返回。胸口的玉佩在吞噬了那縷幽暗能量後,似乎暫時“饜足”了,恢復了溫涼平靜。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徹底改變。
他對玉佩,對自身這詭異的能力,對這片土地下隱藏的秘密,有了更危險、也更誘人的一絲認知。
當他終於跌跌撞撞回到土坯房,反身緊緊關上木門,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時,天色已近黎明。
窗外,傳來第一聲清越的鳥鳴。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林墨手中,緊緊攥着那塊來自深淵隙罅、曾封印着不詳幽光的黑灰色石頭,眼神在漸亮的晨光中,晦暗不定。
他身上的氣息,比昨夜離開時,似乎凝實了那麼一絲絲,卻也多了一縷難以察覺的、深沉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