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夫人的正堂“榮安堂”內,氣氛凝重。
二夫人周氏正拿着帕子,按着眼角,
聲音裏滿是恰到好處的悲憤與惋惜,
“老夫人,您可要爲我們楊家做主啊!
您賜給大嫂保管的那塊前朝鳳血玉佩,
不見了!那可是您的心愛之物,
更是咱們楊府的體面,這要是傳出去……”
她話未說完,卻已將所有矛頭精準地指向了靜立一旁的顧婉虞。
周圍的旁支女眷們交頭接耳,投向顧婉虞的目光裏,
幸災樂禍者有之,冷漠旁觀者有之,同情者,一個也無。
顧婉虞自嫁入楊府,雖不爭不搶,卻因是家主正妻,
擋了太多人的路。如今眼看她要栽個大跟頭,衆人心中皆是快意。
“大嫂,不是弟妹說你,你初來乍到,
不懂府中貴重器物的規矩也情有可原。
可老夫人的東西,你怎麼能如此疏忽大意?”
三夫人敲着邊鼓,語氣裏滿是責備。
碧桃站在顧婉虞身後,急得手心冒汗,
想開口辯解,卻被顧婉虞一個沉靜的眼神制止了。
顧婉虞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只是靜靜地聽着,
仿佛她們口中那個犯下大錯的人,與自己毫無幹系。
這份泰然自若,反而讓咄咄逼人的,
二夫人心裏咯噔一下,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待堂中議論聲稍歇,顧婉虞才緩緩上前一步,
對着上首的楊老夫人福了一福,聲音清泠如泉水擊石。
“祖母,二嬸說得沒錯,玉佩確實不在原先的錦盒裏了。”
此言一出,滿堂譁然。
這不等於自己認罪了嗎?
碧桃急得差點跳起來,夫人這是怎麼了?
二夫人心中狂喜,面上卻愈發悲痛,
“大嫂,你……你這可如何是好!那玉佩價值連城,你……”
顧婉虞抬眼,目光清澈地看向二夫人,打斷了她的話,
“二嬸,您先別急着給我定罪。您是如何得知,玉佩不見了的?”
二夫人一噎,隨即道:“自然是你院裏的小丫鬟過來通報,
說你清點庫房時發現丟了東西,嚇得魂不守舍,
我這才趕緊過來看看,並稟告老夫人。”
她說着,指向跪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一個二等丫鬟。
顧婉虞的視線落在那丫鬟身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哦?我竟不知,我院裏的人,
何時學會了越過我,直接向二嬸稟報事情?”
那丫鬟抖得更厲害了,頭埋得幾乎要戳進地裏。
“許是那丫頭忠心,怕你擔責,急昏了頭!”二夫人立刻找補。
“是嗎?”顧婉虞輕笑一聲,轉向老夫人,
“祖母,兒媳自接管庫房鑰匙以來,日夜不敢懈怠。
尤其是您這塊鳳血玉佩,兒媳更是珍而重之。
只是前幾日,兒媳偶然從一本江南舊籍上看到,
此等血玉需以‘七香露’養護,
方能使其色澤愈發溫潤通透。”
她頓了頓,環視一周,繼續道:
“只是這‘七香露’配制不易,
其中一味‘醉蝶花粉’更是稀有。
此花粉無色無味,卻有一奇特之處,一旦沾染肌膚,
若不用特制的藥水清洗,其香氣便會滲入皮肉,三日不散。
且此香唯有在燃起‘百和香’時,方能被激發出來。”
衆人聽得雲裏霧裏,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二夫人心中那股不安愈發強烈,她強作鎮定地呵斥道:
“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現在是玉佩丟了!”
顧婉虞不理她,只對老夫人說:
“祖母,兒媳鬥膽,請您準許,在堂中點上百和香,
再請今日所有接觸過庫房鑰匙、錦盒,
以及在我院中伺候過的人,都上前來。”
楊老夫人深不見底的目光在顧婉虞臉上停留了片刻,緩緩點頭,“準了。”
很快,香爐燃起,一股清雅的香氣彌漫開來。
一衆丫鬟婆子被帶到堂前,個個面露不安。
顧婉虞的目光掃過衆人,最終定格在二夫人最得力的心腹,張媽媽的身上。
“張媽媽,”顧婉虞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我記得今日午後,是你幫我送的茶點去書房吧?
當時,庫房的鑰匙就在書桌上。”
張媽媽臉色一白,強笑道:“大奶奶記性真好,
老奴是送過茶點,可……可沒碰您的鑰匙啊。”
“碰沒碰,一試便知。”
顧婉虞說完,拍了拍手。
碧桃端着一個盛滿清水的瓷盆走上前來。
“勞煩各位,將手在盆中浸一下。”
衆人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照做。
輪到張媽媽時,她的手明顯在發抖。
當她的指尖觸碰到水面的瞬間,異變陡生!
原本清澈見底的水,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泛起一層淡淡的、詭異的粉紫色,
並且一股若有似無的甜膩香氣,
在百和香的催化下,突兀地鑽入衆人的鼻腔。
“啊!”張媽媽驚叫一聲,猛地縮回手,仿佛那盆裏的是滾油。
滿堂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盆變了色的水和張媽媽慘白的臉上。
二夫人的臉,瞬間血色盡失。
“你!”她指着張媽媽,氣得渾身發抖,又驚又怒。
“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啊!”張媽媽
“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
“不關老奴的事,都是二夫人!是二夫人讓老奴偷了鑰匙,
去換掉玉佩,再栽贓給大奶奶的!
她說事成之後,就給我兒子在城外買個鋪子……”
真相大白!
這反轉來得太快,衆人都沒反應過來。
原來不是失竊,而是栽贓陷害!
二夫人渾身冰冷,指着張媽媽破口大罵:
“你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何時讓你做過這種事!”
她還想狡辯,顧婉虞卻悠悠地開了口,徹底擊碎了她的所有希望。
“祖母,您請看。”
只見碧桃又從後面捧出一個更爲精致的檀木盒。
顧婉虞親手打開,一塊流光溢彩、
紅得仿佛有生命在流淌的鳳血玉佩,正靜靜地躺在其中。
那通透的色澤,溫潤的質地,
比衆人記憶中的那塊,還要美上三分。
“這……這是怎麼回事?有兩塊玉佩?”三夫人驚得合不攏嘴。
“不,”顧婉虞輕聲道,“這塊,才是真的。
二嬸派人偷走的那塊,不過是兒媳花了幾十兩銀子,
找手藝最好的師傅用紅琉璃仿制的。”
她看向面如死灰的二夫人,一字一句道:
“兒媳自知初掌內宅,必有人心懷不軌。
這塊玉佩如此貴重,定會成爲衆矢之的。
與其日夜防賊,不如引蛇出洞。兒媳便設下此局,
只爲揪出內宅的蛀蟲,還楊府一個清淨。
只是沒想到,這蛇……竟是二嬸你。”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八個字,如重錘一般,狠狠砸在二夫人的心上。
她踉蹌一步,癱倒在地,滿臉的難以置信。
她自以爲天衣無縫的計謀,從一開始,就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這個看似溫婉無害的江南女子,竟有如此縝密的心思和雷霆般的手段!
楊老夫人坐在上首,久久沒有說話。
她看着顧婉虞,目光從最初的審視,
到震驚,再到此刻,已然化爲一種深沉的贊許。
她原以爲,自己給孫兒找的,只是一個用來堵住悠悠之口的擺設。
卻不想,竟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
“好,好一個引蛇出洞!”楊老夫人終於開口,
聲音裏帶着一絲難掩的激賞,“周氏!你身爲長輩,
不思提攜小輩,反倒行此齷齪之事,真是丟盡了楊家的臉!”
“即日起,收回你的管家權,在自己的院子裏閉門思過,
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院門半步!府中月例,減半!”
老夫人的處置,幹脆利落,不留半點情面。
二夫人面如死灰,被人拖了下去。
一場驚心動魄的宅鬥大戲,以顧婉虞的完勝落幕。
榮安堂內恢復了平靜,女眷們看顧婉虞的眼神,
再也不復之前的輕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憚與敬畏。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
“都處置完了?”
衆人回頭,只見楊慎之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外,
一身墨色長袍,身姿挺拔如鬆。
他仿佛剛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幾分夜的寒氣。
他沒有看任何人,深邃的目光徑直越過人群,落在了顧婉虞身上。
那目光裏,沒有過多的情緒,卻仿佛有一片深潭,能將人吸進去。
顧婉虞迎上他的視線,微微頷首。
兩人隔着滿堂的人,無聲對望。
他看到了她眼底未盡的鋒芒,她讀懂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贊賞。
楊慎之沒有多說一個字,轉身離去。
夜深人靜,顧婉虞站在廊下,看着天邊一輪殘月,
心中並無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絲疲憊。
一件披風輕輕落在她的肩上,帶着熟悉的冷冽皂角香。
“夜涼。”楊慎之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夫君。”顧婉-虞攏了攏披風,暖意從肩頭傳來,一直滲入心底。
“二嬸那邊,你不必再費心。”
“我只是不想任人拿捏。”顧婉虞輕聲說。
楊慎之沉默了片刻,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楊家,不會讓你任人拿捏。”
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一個承諾。
顧婉虞心中一動,轉頭看他。月光下,
他俊美如玉的側臉線條冷硬,眼神卻深邃得讓人看不透。
她忽然覺得,嫁入楊府,或許並不是一樁那麼糟糕的錯嫁。
然而,就在她心緒微動之時,
楊慎之卻又開口了,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二嬸不足爲懼。”他看着遠方的黑暗,
緩緩道,“但你要小心的,是她背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