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午的太陽有點晃眼。

曬場那邊的谷子已經收得差不多了,院子裏空了一大塊出來。女人們分散開,有的在縫麻袋,有的在擇菜,男人們則被叫去地頭清溝、修田埂。

許笙蹲在院角,一邊把散開的麻繩理順,一邊偷懶似的晃着腳尖。

她抬眼看了一圈。

——江湛不在院子裏。

多半又去大隊那邊開會,或者查什麼倉庫記錄去了。

倒是溫折青,就在離她不遠的一棵槐樹下,抱着一本舊書,薄棉襖扣得嚴嚴實實,手邊放着一個小搪瓷碗,裏面是剛才分到的稀玉米糊。

他咳了一聲,低頭,手背擋在唇邊,咳得肩膀微微發抖。

周圍的人誰都沒抬眼看他。

這個病弱的知青,存在感一直很低。

許笙把麻繩往一邊一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該給小白鹿一點光了。

她不緊不慢走過去,在離他還有兩步的位置停下:“溫知青。”

溫折青抬頭。

他的眼睛很好看,清清亮亮的,只是總籠着一層病氣,像一汪被風吹皺的湖水,怎麼都透不出陽光來。

“許……許笙?”他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她會主動來跟他說話。

“嗯,是我呀。”許笙在他旁邊一尺遠的位置坐下——不近不遠,剛好兩個人講話不用抬嗓子,又不會近到招人指指點點。

她看了眼他面前那碗已經有點結皮的玉米糊,抿唇笑:“你這碗,怎麼才吃一半?”

“咳……剛咳了一陣。”溫折青聲音很輕,“沒胃口了,一會兒再吃。”

“胃口再不好也得吃。”許笙隨手把他身前那只小板凳往他身邊挪了挪,讓他靠着樹坐得舒服點,“你這身板,一看就不是能扛餓的。”

她說話時眼睛彎彎的,語氣軟得像是在埋怨,又像是在心疼。

溫折青耳根微紅,低頭:“謝謝你。”

“謝啥。”許笙挑了挑眉,“我就是看不慣你這樣——別人忙着幹活,你忙着咳嗽。”

這話換個人說就是損,他聽着卻有種被人輕輕拉一把的感覺。

她伸手,從自己衣襟裏摸出一個小紙包來,打開,露出裏面兩粒已經粘在一起的方糖。

是她前幾天幹活,被知青灶房那邊的人順手塞的,說是“多幹點”。

她當時沒吃,一直揣在身上。

——就是等現在這種時候。

“來。”她把紙包放到他搪瓷碗邊上,“藥不能亂吃,糖總能吃吧?你等會兒喝熱水的時候放半塊進去,甜一點。”

溫折青怔怔地看着那兩塊糖,手指忍不住握緊了書頁。

在這個地方,糖是很奢侈的東西。

他下鄉前也不是沒吃過,比這好得多的糖、點心他都見過。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他拿着工分換來的只是粗糧、糠皮,再好的糖也輪不到他。

“不能給我。”他下意識搖頭,“你自己留着吃。”

“我才不吃。”許笙被他逗笑,“我牙好得很,怕長蛀牙。”

她故意說得輕鬆,又把紙包往他那邊推了推:“拿着,別和我客氣。”

溫折青抬眼看她。

她姿勢自在,頭發在風裏輕輕晃着,臉上沒有一絲“施舍”的高高在上,反倒像是隨手遞給鄰家孩子一塊糖的姐姐。

他喉嚨發緊,嗓音壓得更低了:“……那,我收下了。”

“這才乖。”許笙笑,隨口又問,“你書看得怎麼樣?以後真的要考大學?”

“如果高考恢復的話。”他輕聲道,“我……只有這一條路。”

他知道自己身體不行,幹不了體力活。

如果不能讀書,他在這個年代,就真是個拖累。

“那你要好好活着。”許笙語氣忽然認真,“身體垮了,啥也沒了。”

她頓了頓,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偏頭看他:“以後你要是冷得受不了,就跟我說。我可以幫你跟隊長申請,把最苦最累的活換掉一點。”

“不能。”溫折青反應很快,立刻搖頭,“你是女孩子,怎麼能替我——”

“哎。”許笙截住他的話,“我沒說替你幹,我是說——我多分一點輕活你,重點活再分給別人。你要真不願意,咱就當我沒說。”

她說着,站起來,拍了拍手:“總之,以後你要覺得撐不住,就跟我說。別硬扛。”

她這句“跟我說”,說得太自然了。

自然到像是在說——你手上有東西太重了,我幫你一把。

溫折青抿唇,視線追着她的背影,直到她走遠了一點,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那一聲“嗯”,落在自個兒心裏,像一顆小石子落進冰面下的水裏。

不動聲色地,激起一點暖意。

許笙走遠後,刻意繞了個彎,站到院子西牆下的一片陰影裏。

她抬眼,就看見——

江湛靠在牆邊,手裏拿着那本隨身的小黑工分冊,視線卻一直停在剛才那一棵槐樹的方向。

他沒走近,沒出聲,可那雙眼睛冷冷的,就像一柄刀遠遠架在誰脖子上。

許笙笑了。

果然。

她手指捏了捏袖口,慢悠悠從陰影裏轉出來,假裝直到此刻才看見他:

“江隊長。”

江湛回神,把眼神從槐樹那邊硬生生收回來。

“你在這兒幹嘛?”他語氣一如既往冷硬,只是眼尾那點陰影比平時更重一點。

“繞過來送個東西。”許笙晃了晃空空的手,笑得無辜,“現在送完了。”

她像沒看見他臉上那層壓得發緊的冷意,自顧自走近兩步,站在離他還有半米的位置停下。

半米,不近不遠。

足以讓人聞見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又不會近到挨着。

——這就是她給溫折青的“安全距離”,也順手給江湛看。

“隊長。”她抬頭看他,“我剛剛跟溫知青說了一句,讓他以後身體撐不住就跟我說,我幫他想辦法。你覺得我是不是多管閒事了?”

她問得認真,好像真在請教一個“爲人民服務”的問題。

江湛喉結滾了滾。

風從院子裏穿過去,卷起一點灰土,吹動他脖子上的圍巾邊緣。

他看着她。

她眼睛亮亮的,臉蛋幹幹淨淨,表情極真誠,仿佛真的只是路見不平,多說兩句。

“你認識他多久?”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反問。

“……不久啊。”許笙眨眼,“也就這麼幾天。”

“這麼幾天,你就要幫他‘想辦法’?”江湛冷笑了一下,“許笙,你挺熱心。”

許笙聽出他話裏那點涼意,卻裝作沒聽懂,反倒更認真了幾分:

“隊長,他身體那麼差,要是倒在地裏,你不也得管?與其到時候你頭疼,不如提前防着一點。”

她這話說得有理有據,甚至帶着一點爲他着想的意思。

江湛被她噎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溫折青身體不好,也知道在這個地方,一個幹不了活的知青有多礙眼。

只是——

他沒想到,先替溫折青考慮的人,會是許笙。

他心裏那點別扭,被她輕飄飄的一句“你不也得管”壓住了一半。

另一半,卻像長了牙,死死咬住不鬆口。

“你少跟他走太近。”他語氣一頓,“免得惹麻煩。”

“我又沒跟他走在一塊兒。”許笙笑,“你剛剛看到了呀,我跟他隔了好遠呢。”

——她當然知道他看着。

她特意在那棵槐樹下坐得不緊不慢,距離拿捏得剛剛好,不給任何人抓把柄。

江湛被她這麼一提醒,反倒更堵得慌。

確實,她坐得挺規矩,話也不多,動作也沒出格。

可越是規矩,就越讓人不舒服。

——規矩得像是算好了的。

——連他這個隊長的醋,都被納入她的“計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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