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霧散得慢。
太陽從山後探出來時,光還弱,像被一層薄紗擋着,只在地上落下一片不太明亮的暖意。
大隊院子裏人多,聲音雜,雞叫、叉谷聲、說話聲混在一起,顯得熱鬧卻混亂。
許笙抱着一小捆破麻繩,慢慢往知青院那邊走。
她今天扎的辮子更鬆一點,發尾垂在肩前,有點亂,但那種若有若無的散讓她整個人顯得更軟、更舒服。
她沒抹粉,卻因爲昨晚睡得好,臉上那層自然的白透着點光。
她一走進院子,就看見江湛站在牆邊低頭記工分,神情一貫的冷。可只要她往那邊一站,他就會像被什麼牽着一樣,餘光自動掃過來。
許笙輕輕勾了勾唇。
她還沒過去,一個帶着膽小氣質的柔弱聲音就響了起來——
“湛哥……”
許笙腳步頓了一下,抬眼。
宋意微站在院子中間。
白色翻領襯衣,淺灰毛衣,細腰,瘦腿,臉白得像沒幾兩血。她雙手擰在一起,肩膀垂着,一副“我委屈”、“我無辜”的姿態,看上去可憐得很。
她在江湛不遠處站着,聲音輕輕的:“湛哥,我昨晚又……咳了好久。今天恐怕做不了太重的活。”
她咬着唇,看上去楚楚可憐。
旁邊社員立刻附和:
“哎喲,小宋身體本來就弱。”
“她昨兒真咳得厲害,你聽見沒?”
“江知青,你看能不能給她輕一點的活兒……”
宋意微低着頭,像是害羞,又像是怕被誤會。
——標準的白蓮花求關注套路。
許笙看着,笑意慢慢浮了上來。
她太清楚宋意微的招式。
柔弱、委屈、求關懷——文裏一群男人對她用命護着,不惜爲她扛事,甚至打架、搶活、爭功。
可惜現在——劇情的鏡頭,已經移向另一邊。
江湛抬頭。
宋意微眼裏亮了一瞬。
可——
江湛的視線不是她。
而是——
直接越過她,落在不遠處正抱着麻繩的許笙身上。
許笙剛好低頭整理麻繩,側臉漂亮得無可挑剔。陽光從她發尾落下,像在她肩頭暈開一層軟光。
江湛視線停了三秒。
三秒。
宋意微的心一瞬間垮掉了一半。
“湛哥?”她忍不住再輕喚了一聲,語氣微顫。
江湛像是被聲音拉回神,眉頭微皺,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多餘溫度:“嗯。”
這一聲“嗯”,像例行公事。
淡淡的,輕輕的,沒有情緒,沒有關懷,更沒有曾經對她的那份耐心。
宋意微怔住。
旁邊的社員也愣了一下。
以前,江湛聽她咳嗽一聲,會比現在這個反應着急十倍。
可現在——他連看都沒看她。
“江隊長。”許笙像是才發現有人在看她,抬頭,眼睛亮亮的,“你喊我?”
她這句問話,叫人耳朵根軟掉一半。
江湛微微垂眼,聲線壓得穩,卻還是有一絲察覺不到的緊:“你手還疼嗎?”
許笙眨眨眼,像被突然問懵了:“……啊?”
他眼神下落,落在她細白的手腕上。昨天翻谷磨出來的一條淺紅印已經淡了些,可還是能看見。
許笙心裏暗笑——原來男主記得這麼清楚。
她抿唇,軟聲道:“不疼啦。”
江湛看她兩秒,眼裏不知不覺沉了點:“真不疼?”
旁邊的人眼睛都快掉下來了。
——江知青這是,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
——對宋意微淡得像路人,對許笙……這是什麼語氣?
許笙被他這語氣撩得心裏酥酥的,偏偏還要裝乖。
“我騙人幹嘛嘛?”她笑,一點點湊近,聲音像融了糖,“疼我肯定告訴你啊。”
江湛呼吸明顯頓了一下。
宋意微站在一旁,臉色慢慢發白。
她看着江湛剛才對她只有一句“嗯”,再看他對許笙緊着問“痛不痛”。
胸口像被重物狠狠壓了一下。
她心裏亂成一團,手指無意識地揪緊衣角:
“湛哥,我剛剛說話,你是不是……沒聽見?”
這一句,是帶着情緒的。
許笙嘴角悄悄揚起來。
來了——白蓮花失控第一步。
江湛怔了一瞬。
顯然,他聽見了。
但——不是“沒聽見”。
是——不在意。
他目光慢慢從許笙身上收回來,落在宋意微的一側,卻沒有真的看進去。
“我聽見了。”
他的聲音平靜,卻冷淡得像冬天的風。
宋意微心裏狠狠一抖:“那你——”
“你身體弱,讓大隊安排輕點的活就行。”
語氣淡淡,沒有之前的耐心,沒有半點心疼。
像在處理一個普通問題。
宋意微愣在那裏,臉上的委屈被打碎成無數碎片。
她嘴唇顫了一下:“湛哥,我以爲……你會關心我。”
她這話聲音不高,可足以讓旁邊幾個人都聽見。
按往常,這種“委屈小白花自我懷疑”,會很快觸動男人。
可今天——
江湛眉頭輕輕一動,語氣卻淡得不能再淡:“我已經安排了輕活。”
宋意微整個人僵住。
那個曾經只要她一咳嗽就皺眉的江湛,現在竟然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
許笙站在幾步之外,抱着麻繩,悄悄看着這一幕。
她挑了挑眉。
——不錯。
——非常不錯。
——劇情已經偏離原書走向了。
不需要費力氣,只需存在,就能輕鬆把白蓮花的濾鏡拆得幹幹淨淨。
許笙在心裏慢悠悠數了三秒,然後輕輕抬腳,走向他們。
她笑得乖乖的,聲音溫暖得像三月的風:
“宋知青,你身體不好,那你別太累呀。隊長說得對,你做輕活,我幫你做點重的。”
她這話看似善意,卻像刀鋒輕輕劃過宋意微的自尊。
——我比你能幹
——我比你能做事
——隊長看重我,你做不動的我做
宋意微整張臉都僵住了。
江湛看向許笙,眼底像被什麼觸到,深意涌起一瞬。
“你做你的活。”他聲音低沉,“輪不到你替她幹。”
許笙眨巴一下眼睛:“哦……那聽你的。”
江湛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動聲色。
像在看一件“必須時刻盯着”的危險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