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滴蘊含着極致寒意與磅礴生機的血,果然效用非凡。
零凌將其融入湯藥,喂雲瑤服下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她臉上那不正常的潮紅便迅速褪去,急促的呼吸也變得平穩悠長,甚至比發病前的氣色還要好上幾分。
她拉着零凌的手,眼中滿是依賴與感激:“凌哥哥,多虧了你……若不是你,我真不知該如何熬過這一關……你又去求師尊了嗎?他……他沒有爲難你吧?”
零凌看着雲瑤恢復如常,甚至更顯嬌豔的容顏,心中那塊大石終於落地,但“求”這個字眼,輕輕刺了他一下。
他避開雲瑤探究的目光,含糊道:“沒什麼,不過是要三滴血而已。他能給雲瑤用,是那血的造化。” 零凌刻意忽略了楚蕭沈那沉默的給予和蒼白的臉色,只將這份功勞歸於自己的“索取”和雲瑤的“福氣”。
在暖玉閣又守了半個時辰,確認雲瑤已安然入睡,零凌才悄然退出。
然而,他並未感到絲毫輕鬆,反而有一種說不出的憋悶感盤踞在心頭,那三滴血,像三塊冰,沉甸甸地壓在他的意識裏,楚蕭沈割腕取血時那平靜無波的眼神,與他記憶中某些模糊的、帶着溫和笑意的畫面碎片交織碰撞,讓他心煩意亂。
夜色已深,零凌卻毫無睡意,提着劍,鬼使神差地走上了主峰後山一處僻靜的懸崖。這裏是他幼時常來練劍的地方,視野開闊,人跡罕至。
今夜無月,只有細密的雪沫從漆黑的天幕中不斷飄落,無聲地覆蓋着山崖上的枯草與岩石。
寒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
零凌卻渾然不覺,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長劍出鞘,開始演練一套極爲繁復凌厲的劍法。
劍光霍霍,在雪夜中劃出一道道銀亮的弧線,劍氣激蕩,將周圍落下的雪花都絞得粉碎。他練得極爲專注,也極爲暴戾,每一劍都傾盡全力,似要將所有的困惑、煩躁、以及那份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對楚蕭沈的復雜情緒,統統斬碎在這劍鋒之下。
雪,越下越大。
從最初的雪沫變成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很快就將地面鋪上了一層銀白,零凌的劍勢也越來越急,越來越亂,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無形的泥沼,劍招之間的銜接開始出現滯澀,體內靈力也因爲情緒的劇烈波動而有些紊亂。
一套本該行雲流水的劍法,竟使得磕磕絆絆,破綻漸生。
就在他一式用老,新力未生之際,劍尖猛地一沉,帶動着他整個人的重心都有些不穩,險些踉蹌一步。
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涌上心頭。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與風雪融爲一體的破空聲,自懸崖側方的黑暗中襲來!那不是攻擊,更像是一縷精純到了極致的指風,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寒意境,不偏不倚,正好點在他劍勢將潰未潰的那個最關鍵的點上!
“嗡——”
零凌手中的長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那股恰到好處的力量,如同在洶涌的河流中投入了一顆定水神珠,瞬間撫平了他躁動的靈力和混亂的劍意。
原本即將潰散的劍招,竟被這股外力強行穩住,並且引導着走向了一個更加圓融玄妙的軌跡!
零凌渾身一震,這感覺……這感覺如此熟悉!很久以前,每當他練劍遇到瓶頸時,總會有一股這樣溫和而強大的力量,在暗中指引他,糾正他。
是誰?
他猛地收劍回身,犀利的目光如電般射向指風傳來的方向——那片位於懸崖側方被幾棵古老虯鬆和濃重陰影籠罩的區域。
“誰在那裏?!”零凌厲聲喝道,周身劍氣勃發,警惕地鎖定那片黑暗。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更加淒厲的風聲,以及大雪落地的簌簌聲。
那片陰影區域空空如也,除了搖曳的樹影和堆積的白雪,什麼都沒有。好似剛才那神來之筆的指風,只是他在心力交瘁之下產生的幻覺。
零凌緊蹙眉頭,持劍一步步走近,神識仔細地掃過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樹木。
確實沒有任何生靈的氣息殘留。
他站在崖邊,望着下方被風雪籠罩的深谷,心中疑竇叢生。
是錯覺嗎?還是……真的有高人路過,隨手點撥?可那指風中的冰寒意境,爲何帶着一種讓他心悸的熟悉感?
他站在原地,任由大雪落滿肩頭,苦苦思索了半晌,卻毫無頭緒。最終,只能將這歸咎於自己今夜心緒不寧導致的幻覺。
零凌收斂心神,重新演練了一遍劍法,發現經過剛才那一下“點撥”,劍招果然順暢了許多,之前滯澀之處豁然開朗。
“看來真是練功太過,出現幻象了。”零凌自嘲地低語一句,搖了搖頭,將長劍歸鞘,決定回去休息。
他轉身,大步離開了這片被大雪覆蓋的懸崖。
就在零凌身影徹底消失在後山小徑盡頭之後。
懸崖側方,那棵最粗壯的虯鬆之後,一道幾乎與樹幹陰影融爲一體的白色身影,才極其緩慢地顯現出來。
正是楚蕭沈。
依舊穿着那件單薄的白袍,臉色在雪光的映襯下,蒼白得近乎透明。靠在粗糙的樹幹上,微微喘息着,顯然剛才那一下看似隨意的指風點撥,對他如今重傷未愈的身體來說,負荷極大。
他抬起右手,低頭看去。
那只骨節分明、曾經穩定地剖開自己胸膛的手,此刻卻在微微顫抖。尤其是食指和中指的指關節處,皮膚竟然崩裂開細小的口子,滲出了點點殷紅的血珠。
那是他爲了在零凌察覺之前迅速完成引導並隱匿自身,過度催動殘存靈力,導致經脈承受不住反噬的結果。
鮮血滴落,灑在樹下潔白的雪地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紅。
楚蕭沈默默地看着那幾點鮮紅,又抬頭望向零凌離去的方向,風雪早已掩蓋了所有足跡。他緩緩抬起受傷的手指,指尖靈力微吐,輕輕點在面前的虛空。
一點鮮紅的血珠,隨着他的意念,在冰冷的空氣中緩緩凝聚、變形,最終,化作了一朵小巧精致、栩栩如生的——梅花。
那朵由他鮮血凝成的梅花,在風雪中微微搖曳,散發着微弱的紅光,像極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個同樣寒冷的冬天,他爲了哄那個因爲練劍太苦而哭泣的小零凌,用剛學會的、還不熟練的術法,在枯枝上爲他點出的第一朵梅花。
那時,小家夥破涕爲笑,抓着他的衣角,脆生生地喊:“阿兄好厲害!”
楚蕭沈凝視着眼前這朵血梅,眼底深處,那萬年冰封之下,心頭一觸,最終卻歸於更深的沉寂與疲憊。
他輕輕一吹,那朵血梅便散作點點紅芒,消散在風雪中,再無痕跡。
楚蕭沈靠在樹上,緩緩閉上眼,任由風雪包裹住他單薄的身軀,似要將他連同那短暫的溫情幻影,一同凍結在這冰冷的黑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