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靜。
楚逸那句石破天驚的質問,如同無形的驚雷,在每個人心頭炸響。
“國格”二字,重若千鈞!
龍椅上,皇帝楚弘業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那強裝出的溫和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破僞裝的慍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握着龍椅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一直被他視爲可以隨意拿捏、甚至準備讓其自生自滅的質子,竟有如此膽魄和心機,將一樁微不足道的“家事”,硬生生拔高到關乎王朝顏面、外交聲譽的層面!
“放肆!”皇帝猛地一拍龍案,聲音帶着帝王的威嚴,試圖以氣勢壓人,“楚逸!你休要在此危言聳聽,胡言亂語!朕念你年少體弱,歷經磨難,方才多加撫慰,你豈可如此不知好歹,妄議國事!”
呵,撫慰?五十兩銀子,一句輕飄飄的‘視如己出’,這就是你對我十年爲質、父母雙亡的撫慰?老東西,臉皮比城牆還厚!
楚逸心中冷笑,臉上卻瞬間換上了一副悲涼到極致、卻又強忍委屈的神情。
他沒有被皇帝的呵斥嚇倒,反而再次重重叩首,額頭觸碰冰冷金磚的聲音清晰可聞。
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高亢,而是帶着一種被誤解後的沙啞與絕望,卻又透着一股異樣的“識大體”。
“父皇息怒!兒臣......兒臣絕非危言聳聽,更不敢妄議國事!兒臣只是......只是心系我大晟皇室的尊嚴啊!”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那些神色各異的朝臣,最終回到皇帝臉上,眼神裏充滿了“真誠”的痛楚。
“父皇,您試想,若北漠使臣尚在京城,若四方藩屬的探子就在這殿外,他們將今日之事傳回國內,會如何描繪?他們會說:看啊,那個爲大晟忍辱負重十年的皇子,回國後竟被苛待至斯,連口熱飯都吃不上,住的是連柴房都不如的破屋!他們不會說是叔父管家不力,也不會說是兒臣體弱多病,他們只會說——大晟皇室刻薄寡恩,連功臣之後、螟蛉義子都容不下!”
字字誅心!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敲打在皇帝和那些還有幾分廉恥的朝臣心坎上。
太子少傅林文正,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忍不住出列,顫聲道:“陛下!老臣以爲,六皇子殿下所言......不無道理啊!皇室顏面,重於泰山!此事若處理不當,確恐貽笑大方,有損國體!”
有了林文正帶頭,幾位清流御史和本就對楚雲山跋扈不滿的官員也紛紛附和:“陛下,林大人所言極是!”
“此事關乎天家聲譽,不可等閒視之!”
楚雲山站在一旁,臉色鐵青,他想要反駁,卻發現楚逸這小子的話術極爲刁鑽,完全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讓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
他只能狠狠瞪着楚逸,眼神陰毒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對,就是這樣!把水攪渾,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我看你這皇帝還怎麼和稀泥!
楚逸心中戾氣翻涌,面上卻越發“悲涼”,他趁熱打鐵,以退爲進,聲音帶着一種令人心酸的疲憊:
“父皇,諸位大人!兒臣今日跪在這裏,絕非爲了追究誰的責任!叔父或許只是被小人蒙蔽,父皇日理萬機,更不可能事事洞察。兒臣......兒臣只是不願因我這一身賤骨,這一條賤命,讓父皇您蒙羞,讓列祖列宗蒙羞,讓我大晟煌煌國格,因我而受損啊!”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說出了最關鍵的話:“爲堵天下悠悠之口,爲絕敵國恥笑之根,兒臣懇請父皇恩準,準許兒臣開府自立!”
開府自立!
這四個字一出,朝堂再次響起一片低沉的譁然。
皇子開府,意味着正式參與朝政,擁有獨立的屬官、衛隊和財政來源。
這通常是成年且受寵的皇子才有的待遇。
楚逸一個剛回國、毫無根基的質子,竟然敢直接提出這個要求?
皇帝瞳孔一縮,本能地就想拒絕。
開府?給了你名分和地盤,豈不是放虎歸山?他正欲開口,楚逸卻不給他機會。
楚逸緊接着說道,語氣“誠懇”無比:“兒臣開府,一則可彰顯父皇天恩浩蕩,對功臣之後撫恤有加,堵住那些說皇室虧待兒臣的惡毒之言;二則,兒臣也可自食其力,經營些許產業,養活自己,再不給皇室‘添麻煩’,也免得......免得再被人說閒話,說兒臣是回來打秋風的,平白玷污了天家清名。”
他特意在“添麻煩”和“打秋風”上加重了語氣,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楚雲山。
楚雲山氣得渾身發抖,這混賬東西,句句都在擠兌他!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
楚雲山終於忍不住,出列急聲道,“逸兒年少體弱,又久離京城,驟然開府,恐難勝任,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反倒不美。不如還是由臣這個做叔父的,接回府中,好生調養照料,定不讓他再受半分委屈!”
他說得冠冕堂皇,仿佛真心爲侄子考慮。
楚逸心中冷笑連連,老狗,到了這時候還想把我圈禁起來揉捏?做夢!
他立刻抬頭,目光直刺楚雲山,語氣帶着一種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委屈”。
“叔父此言差矣!侄兒在您府上柴房住了半月,飢一頓飽一頓,病重無人問,這便是‘好生調養照料’?莫非在叔父眼中,侄兒就只配住在柴房,連擁有自己一方屋檐的資格都沒有?還是覺得,侄兒繼續回去住那柴房,更合您的心意?”
“你......你血口噴人!”楚雲山被懟得面紅耳赤,指着楚逸,卻無法反駁那鐵一般的事實。
金殿之上,不少官員看向他的目光都帶上了鄙夷。
皇帝坐在龍椅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發現自己完全被楚逸牽着鼻子走了。
答應開府?他不甘心!
不答應?楚逸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不答應就等於承認皇室虧待功臣之後,承認自己這個皇帝刻薄寡恩,等於親手將把柄送給敵國!
他感覺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進退兩難!
楚逸這以退爲進的策略,狠辣刁鑽到了極點!
對,就是這樣!逼他!看他能撐到幾時!
楚逸伏在地上,嘴角勾起一抹無人能見的殘酷弧度。
他知道,皇帝已經沒有退路了。在所謂的“皇室顏面”和“國格”面前,個人的好惡必須讓步。
這就是規則,而他現在,正在利用規則反殺!
死寂再次籠罩金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等待着他的決斷。
空氣凝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良久,皇帝楚弘業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聲音幹澀而充滿壓抑的怒火:
“準......奏!”
這兩個字,仿佛抽掉了他不少力氣。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眼前這個看似孱弱卑微的兒子,已經變成了一頭出柙的猛虎,再難控制了。
“兒臣,謝父皇隆恩!”楚逸立刻叩首謝恩,聲音洪亮,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
他成功了!這關鍵的第一步,終於被他用最激烈、最羞辱人的方式,硬生生闖了出來!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開府的名分有了,但真正的實惠,還沒到手呢。
楚逸低垂的眼眸中,戾氣與算計交織。
老東西,肉疼了吧?別急,這才哪到哪?
萬兩黃金,百人侍衛......這些啓動資金和保命的本錢,你一樣都別想少!
今天,我不把你內帑帑刮掉一層皮,我就不叫楚逸!
他的謝恩聲在金殿中回蕩,預示着這場交鋒,遠未結束,而是進入了更激烈、更實質的階段。
步步緊逼,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