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別出聲,抱緊我。”
趙野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貼着李春桃的耳蝸鑽進去,那股子熱氣讓李春桃本就懸在嗓子眼的心更是狠狠顫了兩下。
“那邊!我看見影子了!肯定在哪個麥垛後面!”
張桂花尖利的嗓門在夜色裏炸開,緊接着是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手電筒的光柱像一把把亂舞的利劍,要把這漆黑的夜給捅個窟窿。
李春桃甚至能聞到張桂花身上那股常年不洗澡的餿味兒,越來越近,近得就在那一牆之隔的麥草外頭。
這一刻,恐懼像冰冷的水蛇纏滿了全身。
這要是被抓住,那就是把天捅了個窟窿,哪怕他們什麼都沒幹,光是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一塊兒,唾沫星子就能把人淹死,更別提還要被拉去遊街、浸豬籠。
“別怕。”
趙野突然鬆開了捂着她嘴的手,反手一把扣住她的腰,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它揉進骨頭裏。
就在張桂花的手馬上要扒開麥垛的那一瞬間,趙野猛地往後一倒。
李春桃只覺得身子一輕,整個人隨着趙野一起,像是跌進了一個無底洞。
她短促地驚呼一聲,卻被趙野死死按在懷裏。
原來這麥垛後面,竟藏着一條幹涸已久的灌溉暗渠!
這暗渠荒廢多年,上面蓋着爛木板和浮草,只有趙野這種整天在野地裏摸爬滾打的主兒才知道這兒有個豁口。
兩人順着滑坡滾進了半人深的溝裏,趙野在下,李春桃在上,他像個肉墊子似的,硬生生承受了所有的沖撞力。
“唔……”趙野悶哼一聲,顯然是背脊撞到了硬土塊。
“趙野!”李春桃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剛要伸手去摸,就被趙野一把攥住手腕。
“別動,還沒完。”
趙野嘴角勾起一抹狠厲的冷笑,眼神在黑暗中亮得嚇人。
他隨手從溝底摸起一塊拳頭大的石塊,聽着頭頂上方的動靜。
“人呢?怎麼沒人?”張桂花疑惑的聲音傳來,“我明明看見往這邊跑了啊!”
“桂花嫂子,你是不是眼花了?這哪有人啊?”旁邊的村民開始不耐煩了。
“放屁!肯定就在這附近!給我搜!”張桂花不死心,就在她在那麥垛邊上探頭探腦,腳跟正好踩在旁邊一個用來積肥的土坑邊緣時。
趙野手裏的石塊,“嗖”地一聲飛了出去。
這一擊準頭極好,不偏不倚,正砸在張桂花旁邊那個搖搖欲墜的爛木架子上。
“哐當!”
木架子一倒,發出的聲響嚇了張桂花一跳。
本就踩在溼滑邊緣的腳下一滑,整個人重心失衡。
“哎喲——!”
一聲慘叫劃破夜空,緊接着是重物落水的悶響。
“噗通!”
不是落水,是落坑。
那是村裏一處荒廢的露天大糞坑!
“啊——!救命啊!我要死了!咕嚕嚕……”
張桂花在那濃稠的黃白之物裏撲騰着,剛張嘴喊救命,就被灌了一大口陳年老糞,惡心得她翻白眼。
“桂花嫂子!”
“快!快撈人!掉糞坑裏了!”
上面的村民瞬間亂成一鍋粥,誰也顧不上去捉什麼奸了,一個個捏着鼻子,拿着棍子去撈人,那場面,比過年唱大戲還熱鬧。
手電筒的光全聚到了糞坑那邊,沒人注意這邊的暗渠。
趙野趁着這亂勁兒,一把將李春桃橫抱起來,貓着腰,順着暗渠像只靈活的豹子,悄無聲息地往相反的方向撤。
暗渠裏又黑又窄,滿是枯枝敗葉,趙野走得卻極穩。
李春桃縮在他懷裏,聽着遠處傳來的哄笑聲和張桂花的嘔吐聲,又聞着趙野身上那股混着泥土和煙草的男人味,那顆狂跳的心,終於慢慢落回了肚子裏。
“解氣嗎?”趙野低頭,下巴蹭過她的額頭,聲音帶着一絲促狹的笑意。
李春桃臉上一紅,埋在他胸口,輕輕點了點頭:“解氣。”
這輩子,從未這麼解氣過。
趙野輕笑一聲,手臂收得更緊了些。
一直走到離村子二裏地的河灘邊,趙野才把她放下來。
月光灑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趙野蹲下身,捧起河水洗了把臉,甩了甩頭上的水珠,轉過頭看着李春桃。
月光下,他那張臉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得像是一潭要把人吸進去的酒。
“春桃。”
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沒了剛才的玩笑勁兒,透着一股子讓人心顫的認真。
“剛才在麥垛後面……你說我不髒,是真的?”
李春桃心頭一顫,看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他剛剛帶着她在泥溝裏打滾,身上沾滿了灰土,可她的眼睛裏,他卻比那天上的月亮還要亮堂。
她走上前,伸出雙手,捧住他粗糙的臉頰,踮起腳尖,在他有些幹裂的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趙野,這世上,只有你,對我來說是最幹淨的。”
趙野渾身一震,那雙眼睛瞬間紅了。
他猛地一把將李春桃摟進懷裏,力氣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裏,聲音哽咽着,帶着一股狠勁兒:
“行,有你這句話,老子這輩子,就算是把命搭給你,也值了!”
遠處,村裏的鬧劇還在繼續,而在這寂靜的河灘邊,兩顆心,終於毫無縫隙地貼在了一起。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場“糞坑風波”,僅僅是暴風雨來臨前的一點小插曲。
真正的考驗,在那個即將到來的、本該團圓的除夕夜,正裹挾着更大的惡意,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