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璐的尖叫劃破了書房的寧靜,她精致的面孔因憤怒而扭曲:“不行!我還沒讓他付出代價,怎麼能讓他就這麼走了?還升職?!那我這兩年費盡心思打壓他算什麼?我會在漢東大學成爲所有人的笑柄!”
她被憤怒徹底沖昏了頭腦,開始口不擇言:“許宏是怎麼搞的?簡直不把我們梁家放在眼裏!誰允許他擅自給祁同偉升職的?”
“閉嘴!”梁群峰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筆筒都跳了起來,“無法無天!許宏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他是和我一樣的副省級幹部,漢東省公安系統的一把手,執掌着十萬公安幹警,不是你的保姆!”
他強壓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說:“而且他和我不是一條線上的,他是省長的人。雖然按規定要接受政法委的領導,但我見面都要稱一聲‘許宏同志’。”
“你們搞的這些事,讓他在部裏很被動,已經對我表示不滿了。剛才只讓秘書給我打電話就是明證——雖然秘書說他在晚宴上抽不開身,但這其中的意味,你們難道不懂嗎?”
見梁璐還要爭辯,梁群峰冷冷打斷:"再說,祁同偉是漢東大學研究生畢業,按規定畢業就可以直接定副主任科員。現在他立了大功,給他定主任科員是理所應當。現在部裏都知道了這些事,雖然祁同偉保留了表面的體面沒有明說,但這些老狐狸誰看不明白?現在給他定主任科員,是在彌補,是在給你擦屁股!"
他環視三個子女,語氣愈發嚴厲:“再說,他過個兩三年,北大博士畢業,有李一清教授的推薦,進入國家部委,肯定是主任科員起步。現在這個主任科員,停薪留職又不給他發工資,對他來說又算什麼?”
“這個主任科員,不是他要的,而是我們要發給他讓上面看的。”
梁群峰沒有說出口的是,停薪留職讀博和辭職讀博還是有着一些區別的。停薪留職,工齡連續計算,更重要的是在官場敘事中,這被視爲組織對人才的培養和認可,是一段光彩的履歷。
而辭職考研則意味着個人選擇,往往暗示着與原單位的矛盾,會帶着“外來戶”或“半路出家”的標籤。
這就好比離婚,即便全是對方的錯,在外人第一印象中,總會帶着異樣的眼光。
難道還能見人就都解釋一遍嗎?
李一清教授當然明白這一點,但他一看祁同偉的履歷,就知道這個年輕人在基層必然處境艱難,所以他主動開口讓他辭職,不讓祁同偉尷尬。
作爲北大教授、學界泰鬥,北大多少壯勞力他抓不到?
而且他有足夠的自信——我李一清的學生,還會安排不好工作嗎?
梁群峰自然也懂這些,但他此刻絕不會說破,免得對梁璐的情緒火上澆油。況且他和李一清想法一致,認爲這兩點影響並不大。有李一清的背書,祁同偉在新單位工作一段時間後,這些標籤自然就會消失。
而宦海浮沉二年的祁同偉,也知道這些。他從來不是追求完美的理想主義者。那這次早早布局,冒險謀算,究竟是爲了什麼?
其實,當面試通知到來時,高育良就曾建議他與李一清教授商量延遲面試時間。
他拒絕了。
這完全是個正當請求,起碼可以多出十天的準備時間。如果李教授後續有會議或調研安排,甚至可能延長更久。而對只學了三個月的祁同偉來說,多一天準備就多一分把握。
他放棄了有更高幾率考上北大的機會,選擇在晚宴上直面部長,承擔“不必要”的風險——他也清楚,只要考上了,哪怕沒有部長的表態支持,梁群峰也不會阻止他離開漢東去讀書的。
而祁同偉仍然堅持準時面試和晚宴發難,是因爲他清楚地知道,前方有一個難得的機遇在等待着他。
現在是1995年底,他將於1996年9月入學,預計1998年或1999年7月畢業。而就在1997年3月,《新錄用國家公務員任職定級暫行規定》將正式實施。
在此之前,碩士畢業統一授予副主任科員(副科級),博士畢業統一授予主任科員(正科級)。但新規實施後,碩士畢業一般定爲12級,博士畢業定爲11級。
從表面看,12級對應副主任科員,11級對應主任科員,似乎是文字遊戲、沒有區別。
但實際上,這裏暗藏玄機——主任科員是11級工資,而助理調研員也是11級工資。
雖然工資一樣,但是主任科員是正科級,可助理調研員卻是副處級!
在體制內,從正科到副處這一關向來是最難跨越的門檻之一。多少優秀幹部在正科崗位上蹉跎十年甚至更久,就是因爲缺少這樣一個關鍵的晉升機會。
基層單位副處職數有限,往往一個位置有十幾個正科在排隊等待。除了能力和政績,更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部委職位夠,但是工作年限也是最基礎的要求,破格提拔可遇不可求。
但若他以主任科員身份停薪留職深造,再加上立功表現,以及北大和李一清的背景,畢業後定級爲助理調研員可謂水到渠成、十拿九穩。
這樣可以讓他直接跨過正科到副處的門檻,至少能節省兩到三年的奮鬥時間,完全值得他冒險一搏。
上輩子不就是急於在50歲前跨過副省級的門檻,才進退失矩,才做出討好李達康、鋤地討好陳岩石一系列的愚蠢行爲嗎?
當想明白這一點時,祁同偉才真正意識到,即便離開漢東,離開熟悉的人脈網絡,僅憑重生的視野,他同樣能在新的天地裏開創一番事業。
書房裏,梁群峰看着仍然憤憤不平的子女,語重心長地繼續教導:“什麼是政治?面對你要對付的人,把他不需要的好東西給他,明明是在打壓他,他卻有苦說不出。”
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就拿這個主任科員來說,表面上是給了他好處,實際上卻是斷了他日後借題發揮的路。祁同偉這件事,到此爲止。誰也不許再節外生枝!”
梁瑜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但在父親凌厲的目光下,終究把話咽了回去。梁瑾則是若有所思,眼珠一直亂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有梁璐仍然緊咬着嘴唇,眼中滿是不甘,但也不敢再出聲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