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平息後,意料之中的,林晚和顧淮安被顧老太太邀請去了老宅。
這次同室操戈,顧淮安雖然清除異己,坐穩了顧氏集團掌舵人的位置,但內鬥向來無贏家,顧氏可以說還是元氣大傷。
這次老太太只叫了他們兩個人。老太太坐在小花廳的藤椅上,穿着素雅的旗袍,氣色平和。她手裏捻着一串佛珠,臉上看不出喜怒,顧淮安和林晚就坐在一旁。
“這次的事,”老太太緩緩開口,聲音低沉,目光掃過顧淮安,“鬧得很大。差點動搖根基。”
顧淮安脊背挺直,神色平靜:“是。讓奶奶憂心了。”
“振邦和明輝做的事,我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老太太似乎是陷入了回憶,“振邦這人一直就沒什麼大本事,當年你爺爺想的是讓他就當個公子哥算了。反正都是自家人,一家人也不會讓他餓死。那年,你接手集團的時候,我想着畢竟你年輕,就讓你叔叔幫幫你。沒曾想啊,這麼多年,他心裏居然還憋着這一口氣,人心不足蛇吞象呐。淮安,這件事你處理的不錯,不能讓振邦這個敗家子把一切都敗光。不過,”她話鋒一轉,“再怎麼說那都是你親叔叔,沒有哪個侄子把自己親叔逼上絕路的道理……奶奶的意思,你這邊能鬆手就鬆手吧!”
顧淮安沉默了一會兒才回話:“放手也不是不行,只不過他這邊牽連太多,就算我放了他,別人也未必肯,況且這麼大的窟窿……”顧淮安嘆了口氣,“也不是想補就能補上的……”
老太太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我老了,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淮安,出了這麼大的事,奶奶這邊也不多要求你了,點到爲止吧。”
隨後,老太太的目光轉向林晚,“林晚,”她叫了林晚的名字,“那份指向顧明輝和‘海星計劃’的資金鏈分析……是你先發現的?”
“是。”林晚坦然迎上老太太的目光,不卑不亢,“在公司處理張濤報銷時發現的異常,做了初步追蹤。那天早上,才整理出關聯線索。”
老太太沉默了片刻,她看着林晚,眼前這個曾被她視爲“麻煩源頭”的年輕女子,此刻眼神清澈堅定,沒有邀功,也沒有怯懦,很淡然。她想起手下匯報的,林晚在公司踏實工作、拒絕顧振邦“好意”、對母親孝順的點點滴滴。也想起來在整件事中,林晚沒有慌亂躲藏,反而在重要時刻遞出了關鍵一刀。
“嗯。”老太太最終也沒說什麼。
她端起手邊的茶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放下茶盞時,她看向顧淮安:“就這樣吧,挺好的。”
老太太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晚身上,語氣依舊平靜:“顧家這艘船,風浪大。要站穩了。”
這句話像一份遲來的認可,惹得林晚的心猛地一跳。
顧淮安緊繃的心幾不可察地鬆緩了些。他握住林晚放在膝上的手,對老太太微微頷首:“奶奶放心,我們會站穩的。”
結束後回程時,顧淮安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讓司機把車開到了醫院。
這段時間裏,醫院的頂級專家團隊沒有辜負期望。經過系統評估和調整治療方案,林母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一些關鍵指標甚至出現了好轉的跡象。雖然離痊愈還很遠,但穩定和好轉,已是最大的希望。
林母的病房在高層,窗外視野開闊。看到女兒進來的時候,林母蒼白的臉上露出少見的笑容,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
“媽。”林晚快步走過去,握住母親的手。
“阿姨。”顧淮安跟在後面,態度溫和有禮,甚至帶着一絲拘謹。
“淮安也來了,快坐。”林母招呼着,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她雖然身體不好,但心思通透。這段時間的風波,女兒雖然沒細說,但她從新聞和女兒刻意的掩飾下,也能猜到幾分。此刻看着顧淮安陪着女兒一起來,眼神裏的關切不似作僞,她懸着的心才算放下。
林母拉着林晚的手,又看向顧淮安,沒有客套的寒暄,只輕輕拍了拍林晚的手背,對顧淮安溫和地說:“小晚這孩子,從小就要強,心思重,有什麼事都愛自己扛着。脾氣有時候也倔……以後啊,還得你多包容她。”
林晚的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強忍着才沒掉下來,“媽……”她聲音哽咽。
顧淮安上前一步,站在林晚身邊,對着林母鄭重清晰地承諾:“阿姨放心。有我在,不會再讓她一個人扛所有事了。”
林母看着眼前這對戀人,欣慰地點點頭,眼中也泛起淚光。
顧淮安和林晚又詢問了林母的身體狀況,囑咐她安心養病,陪她多聊了會兒天,一直到傍晚才離開。
顧氏集團總部頂層的會議室,氣氛肅穆。風暴過後的復盤會議正在進行。屏幕上還留着昨日股價驚心動魄的V型反彈軌跡。
參與會議的不再是董事會元老,顧振邦派系已被清洗,而是以顧淮安爲核心的新任核心高管團隊,以及幾位在風波中立場堅定的資深股東代表。
集團審計部總監王振也在座,他面前的平板電腦上,正展示着一份詳盡的報告。
顧淮安坐在主位,臉上已不見昨日的疲憊。他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王振身上:“王總監,關於此次危機中暴露出的內部監控漏洞,審計部有什麼初步結論?”
王振推了推眼鏡,神色嚴肅:“各位,此次事件,根源在於對關鍵崗位人員張濤的監管失察,以及關聯方交易審查流程存在重大缺陷,值得反思。”他話鋒一轉,手指在平板上滑動,調出了新的頁面,“但在危機處理過程中,有一個關鍵點,我認爲需要特別說明,並作爲後續改進的重要參考。”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復雜的資金流向關系圖,核心節點是“鑫達貿易”,箭頭清晰地指向顧明輝的投資公司和顧振邦的“海星計劃”。
“這份指向顧振邦核心利益關聯的關鍵證據鏈,其最初的線索來源和基礎分析,並非來自我們審計部內部,也非來自集團安全部門或外部調查機構。”
會議室裏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屏幕上。
“而是來自,”王振頓了頓,清晰地吐出名字,“子公司財務部一名剛入職不久的初級員工——林晚。”
幾道驚訝的目光投向顧淮安,經過這次事件後,大家都清楚林晚和這位顧總的關系。顧淮安面無表情,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着,示意王振繼續。
“根據我們技術部和審計部聯合復盤,”王振調出林晚提交的原始分析文檔截圖,“林晚在處理張濤的日常報銷單據時,憑借職業敏感度和扎實的專業基礎,發現了‘鑫達貿易’這個異常支付對象。她沒有停留在表面,而是利用有限的權限和公開信息渠道,進行了深入的關聯方穿透分析和基礎的資金流追蹤。她鎖定了關鍵人物李強,並敏銳地捕捉到了李強與顧明輝公司的關聯性。正是她提供的這份初始分析報告,以及她清晰標注的疑點和追蹤方向,爲我們技術部後續的快速精準深挖,節省了至少24-48小時的寶貴時間!”
“在那種自身承受巨大輿論壓力的時刻,”王振環視衆人,“一個基層員工,沒有驚慌失措,沒有置身事外,反而能保持冷靜,運用專業技能,從日常工作中挖掘出足以扭轉乾坤的關鍵線索,這種能力、責任心和臨危不亂的素質,非常罕見!”
他關掉屏幕,看向顧淮安和在座高管:“基於林晚在此次危機中的卓越表現,以及她在子公司財務部期間展現出的專業素養和責任心——經查,其在子公司工作期間細致準確,經手的憑證無差錯,審計部正式提出:破格調任林晚進入集團審計部,擔任助理審計師,參與公司項目審計工作。”
會議室裏響起低低的議論聲。
一位股東代表謹慎開口:“王總監,林晚的能力我們認可。但……她的身份特殊,是顧總的太太。破格調入核心部門,是否會引發不必要的議論?認爲……”
“認爲她是靠關系?”王振直接打斷,“在審計部,能力是唯一的標準。她的身份背景,審計部在收到調任申請時已經做了充分評估和風險隔離預案。更重要的是,她的這次表現,是在子公司沒有人知道她是誰的前提下完成的,她靠的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腦子和自己的專業能力,這比任何背景都更有說服力。”
他看向顧淮安:“顧總,審計部的立場很明確。我們需要這樣有能力、有擔當、能在關鍵時刻頂上去的新鮮血液。林晚的專業能力和此次貢獻,完全符合破格調入的標準。我們只看能力,不論出身。請總部批準。”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顧淮安身上。
顧淮安沉默了幾秒,會議室裏安靜的可怕。他修長的手指停止了敲擊,緩緩開口:“王總監的報告和動議,我收到了。林晚在本次危機中的表現,客觀、獨立、關鍵,爲集團挽回了重大損失,也證明了其專業價值。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目光掃過在座衆人:“至於身份問題。第一,她的能力已經證明了她進入審計部的資格。第二,集團有完善的回避制度和監督機制。第三,在顧氏,尤其是在審計部這種核心要害部門,能力是通行證,背景是包袱。誰要是因爲捕風捉影的身份議論,影響了工作,或者試圖以此質疑審計部的公正性,就是質疑集團的根基。這種人,顧氏不需要。”
他看向王振:“審計部的動議,我原則同意。具體崗位和職級,由王總監根據其能力和部門需求安排。按最高標準要求,實習期三個月,不合格,按正常流程處理,沒有例外。”
“是!”王振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鄭重應下。
“另外,”顧淮安補充道,目光轉向人力資源總監,“調任流程走集團正規渠道,調入審計部的公告,只寫姓名、職位和原部門,不附加任何特殊說明。讓工作表現說話。”
“明白,顧總。”人力資源總監立刻記錄下來。
晚上回到家的顧淮安在書房閉目養神。連續幾十個小時的高強度精神緊繃讓他感到深深的疲憊,現在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危機解除,強敵倒台,顧氏內部的毒瘤被連根拔起。
林晚輕輕推門進來,手裏端着一杯熱牛奶。她走到書桌前把杯子放下,看着顧淮安疲憊的側臉,心頭涌起復雜的情緒。
“喝點熱的。”林晚輕聲說。
顧淮安睜開眼睛,眼底有血絲。他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驅散了些許疲憊。
“技術部的人,”顧淮安放下杯子,聲音還有些沙啞,“對你提供的線索評價很高。說切入角度刁鑽,邏輯清晰,基礎工作非常扎實。他們順着你挖的‘鑫達’往下刨,省了至少一天時間。”
林晚微微一愣,隨即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視線:“哦……我……只是碰巧,正好在查張濤的報銷……”
“不是碰巧。”顧淮安打斷她,語氣肯定,“是敏銳,是責任心,是在壓力下還能保持頭腦清醒,找到突破口的能力。”他看着她,“林晚,你做財務助理屈才了。”
林晚心口一跳,看着他。
顧淮安身體前傾,手肘撐在書桌上,十指交叉,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晚:“現在,告訴我,你還想繼續在子公司,處理那些報銷和憑證嗎?”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經歷了這些事,她心底某些東西更加堅定了,她不再是那個需要契約庇護、只想着還債的女孩了。她需要成長,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不僅僅是在顧淮安的羽翼下,還要在更廣闊的天地裏。
“不。”林晚清晰地回答。
顧淮安挑眉,似乎並不意外:“現在總部經過評估,決定調你去集團審計部。”
林晚眼睛一亮。
顧淮安眼神裏多了幾分玩味,“那可是顧氏的核心部門,專查自己人的賬,得罪人的地方。壓力很大,要求極高。而且,”他語氣帶着一絲調侃,“你進去,就算是從頭做起,也難免會有人說,你是靠‘顧太太’的關系。”
林晚挺直了背脊,毫不退縮:“我的能力,就是我的關系。他們可以來查我做的賬。如果查出問題,我立刻卷鋪蓋走人。如果查不出,”她微微揚起下巴,“那就請他們閉嘴,用實力說話。”
顧淮安靜靜地看着她,眼前的林晚,不再是當初那個爲一百萬籤下契約,惶恐不安的女孩。她像一塊璞玉,在壓力和磨礪中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彩——驕傲、自信、堅韌。
顧淮安就這樣靜靜地看了幾秒,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
“好。下周一早上九點準時到審計部報到。實習期三個月,從初級審計員做起。”他看了林晚一眼,“按最高標準要求。不合格,就離開。”
林晚看着他眼中那抹笑意,心頭一熱,也忍不住笑了,眉毛一挑:“誰怕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