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令下達得很快。
第二天上午林晚在公司剛忙完手頭工作，就收到蓋着集團總部鮮紅印章的正式調令郵件時，內容簡潔明了——
「林晚女士：
經集團研究決定，基於您在崗期間的出色表現及專業能力，即日起調任至集團總部審計部，擔任助理審計師。請於三日內至審計部王振總監處報到。
顧氏集團人力資源部」
當天下午，完成一切交接工作的林晚抱着一個不大的紙箱，走出子公司財務部的大門，周年年去送她。
林晚笑着對周年年說：“就送到這吧，年年，謝謝你這段時間的幫助。”
“林晚姐，有空我們一起去玩啊，我會想你的。”周年年一臉難過。
林晚看着她，好像看到了那年初入職場的自己，社交本事沒積累多少，哪怕膽小如鼠也待人真誠，很多事都是後來吃虧多了才明白的。
林晚摸了摸周年年的頭，跟她告別。
外面陽光有些刺眼。林晚長舒一口氣，她的心隱隱約約有了更新的期待。
集團總部審計部，氣氛截然不同——忙碌、專注、嚴謹。總監王振的辦公室門開着，他正低頭看文件。
“噔噔噔——”林晚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王振抬起頭：“進來。”
林晚走進去，站定。
王振放下文件，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沒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題：“來了，這個部門具體情況想必你也了解過了，這裏不是你之前待的地方，沒有那麼多雜活給你慢慢適應。來，先看看這個。”他拿起一份厚厚的項目資料，“啪”地一聲放在林晚面前：“‘星海科技’收購項目的財務盡職調查初審報告。給你兩天時間，看完。找出裏面所有你認爲邏輯不清、證據不足、有潛在風險的地方，形成書面報告給我。不需要結論，只需要你發現的問題和依據。”
“是。”林晚接過資料，入手沉重。
“你的工位在外面C區8號桌。電腦權限已經給你開通了，可以訪問審計部內部數據庫和該項目所有原始資料。”王振語速很快，“記住，在審計部，證據鏈是生命線。你的每一個質疑，都必須有依據支撐。做得到嗎？”
“做得到。”林晚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沒有絲毫退縮。
“很好。”王振揮揮手，“去吧，兩天之內。”
林晚抱着沉重的資料走出總監辦公室，找到自己的新工位，這裏桌面幹淨，電腦也已經開機。她深吸一口氣，放下資料，打開電腦，登錄系統，點開“星海科技”項目文件夾。屏幕上瞬間彈出密密麻麻的財務報表、合同掃描件、訪談記錄、市場分析報告……
壓力撲面而來。但林晚眼中沒有畏懼，她知道，這是總部基於她的表現給她的機會，也是她證明自己真正價值的戰場。她是林晚，是顧氏集團審計部的助理審計師，她要用自己的專業能力在這裏站穩腳跟，贏得真正的尊重。
林晚翻開資料的第一頁，拿起筆，迅速進入了狀態。
夜已深了，林晚依舊坐在工位上，她揉了揉發酸的眼角，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
林晚想了想，還是打電話給周伯，告訴他有個重要的工作得加個班，今天晚上應該不回去了，就在公司將就一晚上。那邊周伯囑咐她早點休息，還告訴她顧淮安今晚也不回來，老宅那邊有事情需要他處理，本來想等林晚回來再告訴她，結果兩人晚上都不回來了。
林晚輕笑一聲，剛放下手機，郵箱提示音就突兀地響起。
發件人：王振，審計部總監。
主題：星海科技初步盡調分析報告—緊急任務。
正文只有言簡意賅的兩句話：“明天下午五點前，將你整理出來的關於星海科技初步財務分析及風險評估報告發到我郵箱，重點關聯交易、資產估值、重大合同。”
林晚心裏微微一沉，她看着電腦桌面上新建的命名爲“星海初審 - 林晚”的文件夾。這是王振的風格，也是審計部的常態——高壓，且從不給人抱怨的時間。
明天下午五點？以目前的速度到明天下午五點之前肯定完不成。
林晚沒有任何遲疑，立刻加快了手上動作。
星海科技是顧氏集團近期一個潛在的並購標的，主營人工智能芯片設計，概念很熱目前估值飆升。
這筆交易如果達成，金額將極其龐大。
這個項目集團內部看好的人不少，審計部前期按照慣例進行初步盡調。這是流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環，通常由初級員工完成。
王明輝把這個任務丟給她這個實習生——要麼是極度信任，要麼是一次極限壓力測試。
林晚更傾向於後者。
她泡了杯濃茶，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注意力投入到屏幕裏數字的海洋中。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城市逐漸褪去喧囂。
關聯方清單、采購銷售合同、無形資產評估報告、研發支出資本化明細……林晚的眼睛快速掃過一行行數據，大腦飛速運轉，交叉比對，尋找着任何不和諧的蛛絲馬跡。
凌晨三點，她標記出了第一處顯著疑點：一家注冊地偏遠、注冊資本僅一百萬的公司“辰星貿易”，竟然是星海科技近一年來最大的原材料供應商之一，采購額占比高達25%，且采購單價較其他供應商平均高出18%。查閱工商信息，辰星貿易的法人代表名叫李娟，與星海科技分管采購的副總張維的妻弟同名。
凌晨五點，她注意到星海科技對其核心的“深度學習處理單元”專利群的估值。評估報告依據的是未來收益預測，但那預測數據樂觀得近乎夢幻，假設了市場份額在三年內從近乎零飆升到行業前三，且毛利率維持在極高水平。支撐這些假設的技術壁壘和市場分析報告，卻顯得空洞乏力。
早上八點，同事陸續到來，林晚已經喝完了第三杯濃茶，到樓下隨便吃了點早餐，林晚就回到工位繼續埋首其中，自動忽略了周圍的嘈雜。
上午十點，她發現了幾份關鍵的技術授權合同和產品銷售合同，其中關於性能指標未達約定的賠償條款、知識產權歸屬的界定，措辭異常模糊，存在大量可被利用的漏洞，對星海科技極爲不利，近乎是單方面承擔風險。
林晚將這些疑點一一記錄，附上詳細的數據支撐、合同條款截圖和交叉比對的鏈接。
下午三點，報告初稿完成。她沒有急於發送，而是重新通讀，檢查每一條結論背後的證據鏈是否完整閉環，邏輯是否清晰。
關於結論部分，她猶豫了一下——這些疑點，任何一條單獨拎出來都值得深究，組合在一起，幾乎可以拼湊出一幅可能存在系統性財務粉飾甚至欺詐的圖景。
但她只是一個實習生，進行的是最初步的桌面盡調，無法實地驗證，無法訪談相關人員。直接下“存在重大風險”或“建議終止交易”的結論，是魯莽且不專業的。
最終，林晚將報告結論定爲：“發現多處重大異常及風險點，包括關聯交易定價公允性存疑、核心資產估值依據不足、關鍵合同條款存在重大不利隱憂。建議就上述事項進行專項深入審計與核實。”
下午四點五十分，報告最終校對完畢。林晚點擊了發送鍵，郵件帶着附件滑入已發送列表。她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襲來，但精神卻因爲完成了幾乎不可能的任務而高度亢奮。
巨大的壓力被卸下後，飢餓感席卷而來，林晚看着時間，快下班了。
下班後的林晚剛走出公司大門就看見顧淮安特助李陽站在不遠處，她快步上前，還沒來得及說話，李陽就接過她的包：“林小姐，先生在那邊車裏等你。”
林晚歪頭朝李陽身後不遠處看去，那裏果然停着一輛黑色轎車。林晚朝李陽點點頭，然後朝着那邊走去。
車上顧淮安似乎是也是剛下班，正在閉目養神，林晚小心翼翼地關上了車門。顧淮安睜開眼。
“……吵到你了？”林晚一臉無辜。
“……沒。”顧淮安無奈的笑了笑，“我昨天去老宅了一趟，有些急事處理，沒來得及告訴你。”他想了想，“周伯說你昨天晚上沒回家，在公司加了一晚上的班。”
“嗯，手頭有個工作挺重要的，就連夜做完了，昨天晚上在公司將就休息了一下。”林晚如實回答。
顧淮安挑眉：“什麼工作這麼重要？”
“星海科技初步財務分析及風險評估報告，這是我來這邊第一天總監交給我的任務，我想把它做好。”林晚認真的說。
顧淮安沉默片刻，有些心疼的抬手摸了摸林晚的頭：“再忙也要休息啊，身體累垮了還怎麼做好一件事情呢。”他收回手，“好了，下班了就不說這個了，晚飯想好吃什麼了嗎？”
不說吃飯還好，一說起這個，林晚就像打開了任督二脈，立馬想到了自己中午飯都沒來得及吃，肚子這會兒也開始應景的咕咕叫。
顧淮安沒忍住哈哈大笑。
林晚生氣地看着他：“笑什麼？顧淮安，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吃飯不是人之常情嗎？這也是人的正常生理反應好吧！”
眼看顧淮安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林晚說着便起身上手去堵顧淮安的嘴，顧淮安笑得更大聲了。任由她鬧了一會兒，才捉住她的手，“……好了好了好了，我的林大小姐，咱們不鬧了好不好，再不去吃飯晚餐就要變成夜宵了！”
林晚氣鼓鼓的坐了回去，一臉生氣的看着窗外。這時李陽走到駕駛室，詢問路程。
顧淮安看着還在氣頭上的林晚，捏了捏林晚的臉，被林晚打了回去。
“好了，我不笑了好不好？你還沒說晚餐想吃什麼呢？總得對肚子負責對不對，不然它可就白叫了。”
林晚本來糾結着要不要再生一會兒氣，但聽到顧淮安的話後，自己的肚子又不爭氣的嘟囔了幾聲，這回連坐在駕駛座的李陽都沒忍住笑了。
林晚“哼”了一聲，隨後報了家餐廳給李陽，是那天早上來這邊報到的時候，新同事推薦給她的餐廳，聽說那家牛排很不錯。
看着林晚思考時發呆的樣子，顧淮安笑了笑，讓李陽出發去目的地。
餐廳環境和餐食都很不錯，用完餐後，林晚和顧淮安沿馬路散了會步，路燈下兩人好像熱戀中情侶一樣，小打小鬧氛圍感羨煞旁人。
接下來的兩天，王振那邊沒有任何反饋。沒有表揚，沒有批評，甚至沒有一封回復郵件確認收到。林晚照常處理其他工作，但心思總忍不住飄向那份石沉大海的報告。
第三天下午，臨近下班，王振的內線電話響了。
林晚接起。
“林晚，來我辦公室一趟。”王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聽不出情緒。
林晚整理了一下衣服，內心有些忐忑。她敲門進入總監辦公室。王振正看着電腦屏幕，頭也沒抬，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林晚坐下，安靜等待。
幾分鍾後，王振終於將視線轉向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星海項目，集團決定成立正式審計組進場。你，明天開始加入項目組，負責供應鏈審計模塊，重點就是你報告裏提到的關聯交易和采購定價問題。”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供應鏈審計，尤其是涉及潛在利益輸送的環節，是最復雜、阻力最大、也最容易得罪人的部分。讓她一個實習生牽頭負責其中一個核心模塊？
“王總，我……”林晚下意識地想確認。
“項目組裏會有兩位高級審計師協助你，但你是模塊負責人，報告由你主筆，問題由你主導跟進。”王振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資料和權限會開給你。有沒有問題？”
林晚瞬間明白了。那份初步報告不是結束，甚至連開始都算不上，那只是一張入場券。而現在，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沒有問題，王總。”林晚回答。
“好，出去吧。具體事項項目經理會跟你對接。”王振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屏幕。
林晚站起身，走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走廊裏空調冷氣很足，她卻感到一股熱血微微上涌。壓力巨大，但機會同樣巨大。她意識到，自己正被扔進深水區，要麼學會遊泳，要麼掙扎溺死。
林晚回到工位，打開電腦，開始搜索一切與星海科技供應鏈相關的公開信息，以及那家“辰星貿易”的背景。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每一分每一秒都需要用在刀刃上。
周末，林晚在家盤腿坐在客廳地毯上，她穿着簡單的家居服，頭發隨意挽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林晚的面前攤着幾份審計部的項目資料，筆記本電腦屏幕亮着，她的眉頭微微蹙起，正在核對一組復雜的數據。
顧淮安從書房處理完緊急郵件出來，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他放輕腳步走過去，“在看什麼？”
林晚沒抬頭，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新項目的公司的庫存周轉率，算法有點怪，跟行業均值對不上，我得再驗算一下他們的成本確認方式。”她語速很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顧淮安沒再打擾，在她旁邊坐下，拿起之前看了一半的商業周刊。
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房間裏很安靜。
過了一會兒，林晚似乎遇到了瓶頸，無意識地咬着下唇，手指懸在鍵盤上，遲遲沒有落下。
顧淮安放下雜志，目光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他起身，去廚房倒了兩杯溫水回來。一杯放在她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
林晚下意識地拿起來喝了一口，水溫正好。她繼續盯着屏幕，手指無意識地在杯壁上摩挲。
顧淮安看着她的側臉，忽然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她的額頭，動作很輕。
林晚回過神，詫異地轉頭看他。
顧淮安一臉認真的收回手：“這裏，別皺眉。”
林晚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又好氣又好笑，故意瞪他：“顧總，幹擾員工工作，扣工資啊？”
“我是你老板的老板。”顧淮安面不改色，重新拿起雜志，“看你算得頭疼，影響工作效率。”
林晚哼了一聲，心裏那點煩躁莫名散了些。她重新看向屏幕，深吸一口氣，嚐試換了個計算角度。
幾分鍾後，她眼睛一亮，手指飛快地敲擊起來：“找到了！是他們的低值易耗品攤銷方式有問題，虛增了當期成本！”她興奮地一拍桌子，轉頭想跟顧淮安分享，卻見他不知何時又放下了雜志，正看着她，嘴角帶笑。
“嗯。”他應了一聲，仿佛早就知道她能解決，“還不算太笨。”
林晚心情大好，也懶得計較他的嘴硬。她保存好文檔，合上電腦，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像只慵懶的小貓。
“搞定！顧總，中午吃什麼？周伯是不是燉了湯？”
顧淮安看着她舒展身體，隨後站起身：“嗯，燉了湯。”他極其自然地伸手，幫林晚揉了揉後頸。
他的手掌溫熱幹燥，力道不輕不重。
林晚身體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下來，耳根有點熱。她沒躲，只是小聲嘟囔：“…顧總這麼愛幹淨，手洗了幾遍啊？”
顧淮安收回手，指尖在她頸後皮膚上似有若無地蹭了一下，語氣依舊平淡：“三遍。滿意了？”
林晚忍不住彎起嘴角，兩人站起身，先後往餐廳走。林晚快走兩步，伸出手，輕輕勾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指。
顧淮安的手指微微僵住，但很快反客爲主，將她的手整個包裹在溫熱的掌心裏，握得很緊。
兩人都沒再說話，就這樣牽着手，一前一後走進餐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