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雲素面上一閃而過了錯愕,卻又適時收起。
可右手卻無意識地收緊,將原本平整的衣料攥出褶皺,就連指節都隱隱泛出青白。
“長姐,你怎麼來了?”
外人面前,秦雲素尚且保持着體面。
可她視線卻下意識地望向沈亦舒。
“這位便是姐姐吧,我入府晚,也只在祖母母親,夫君的口中聽說過姐姐。”
若不是今日這個場景,秦雲素險些都忘記了,前世最初與沈亦舒交好的,是她秦意濃,而不是自己。
果然,沈亦舒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可眼眸之中卻一閃而過了忌憚。
“時璋這小子當真是好福氣,娶到了這般貌美的媳婦。祖母、母親,她便是秦家女吧。”
大夫人頷首,卻還是忍不住刺道:“是秦家女,攀龍附鳳的庶女。”
沈亦舒眼眸一動,卻也沒說什麼,只是一下就坐到了老夫人的身側。
她是老夫人帶大的,這舉止便是出閣這麼些年了卻依舊未改,依舊是與老夫人年輕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對待這個嫡親的孫女兒,老夫人眼眸中再也沒有方才對着大夫人與秦雲素時的淡漠,而是溢滿了溫柔。
她摸了摸沈亦舒的發髻,而後又將略顯凌亂的散落發絲一一撫平,看着這麼多年,她愈發成熟的眉眼,老夫人心中滿是憐惜。
“好孩子,好孩子。”她長長嘆口氣:“這些年,終究是苦了你了。”
沈亦舒嫁的是青梅竹馬的武官,成親後便與丈夫一道去了那邊疆苦寒之地,一去便是九年。
可即便如此,邊疆的風霜卻沒有在沈亦舒的面上留下半分痕跡,她眼眸中的笑意與當初未曾出嫁時候一模一樣。
“祖母,不苦。”
沈亦舒同孩子一般鑽入了老夫人的懷中,而後才看向自己紅了眼眶的娘親。
在沈亦舒跟前,大夫人幾乎撐不起來這母親的架子。
她只猶豫了許久,才開口:“孩子呢?孩子都在哪呢?”
知曉娘親也是擔憂自己,沈亦舒笑了笑:“放心,都好着呢,在驛站安置呢,我想祖母娘親了,便早些回來了。”
見大夫人還想多說些什麼,沈亦舒卻直直看向了秦雲素與秦意濃,將這話頭從自己身上拿下。
“先前祖母便差人寫信過來,說是時璋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名喚遇安。”
她掃了一眼,有些好奇:“怎麼今日沒來呢?”
提到秦遇安,秦雲素尚且未曾開口,秦意濃便搶先一步道。
“他昨日夜裏看書看晚了,今日晨時總得補補覺。”
沈亦舒眉眼彎彎,似乎也並未察覺這其中有什麼不妥的。
“原來如此,唉,也是我回來得匆忙,除了祖母誰也沒有告訴,罷了罷了,等會夜裏家宴,將我家裏那兩個小皮猴都帶過來認識認識。”
沈亦舒說着,而後一頓:“秦家姐姐是不是有個女兒?”
她眉眼彎彎:“我家中兩個小皮猴,倒是做夢都想有個女兒呢!”
屋內歡聲笑語,而秦雲素卻坐在一旁扶手椅上,笑眼彎彎卻沒說任何話。
沈時璋一進院子,便瞧見這般景色。
滿堂喧譁笑聲與她中間似乎隔着一條河,藕荷色裙裾被穿堂風拂過,輕輕翻卷起邊來。
她周身依舊散發出溫柔,可莫名的,沈時璋卻從她背影中品了幾分孤寂,脆弱的,像是林間小鹿。
沈時璋胸口一陣煩悶,就連手指都下意識蜷曲起來。
許是他站在門外太久,久到後背都被太陽灼燒得有些熱烈,站在他身側的沈遇安滿心不解。
“爹,爲何不進去?”
沈遇安的話一下將屋內尚好的氣氛打斷,衆人齊齊將目光投到屋外這一對父子身上。
沈時璋軟睫微顫抖了下,刻意避開秦雲素的目光。
他闊步往屋內走,順手將沈遇安帶了過去。
“祖母、母親。”沈時璋視線緩緩,落在已然熱淚盈眶的沈亦舒身上。
他喉嚨滾動,沙啞地開口:“長姐。”
沈亦舒自小便被教導,日後自己這個弟弟會是她最堅實的後盾。當初尚且年幼的沈亦舒還不解祖父這句話的含義。
可出嫁時,弟弟溫熱、卻寬而有力的脊背;長大後他一步步爬上首輔之位,便是山高路遠卻再也無人敢欺負他們。
直到現在,沈時璋從中周旋,才讓她有再次回京的可能。
沈亦舒抿緊唇,想着方才從抄手遊廊到居鶴堂時,秦意濃與她說的那幾句話。
她的弟弟懷珠韞玉,位極人臣,京城之中想要嫁他的女子自高門至寒門,數不勝數。
可自己如今這個弟媳...
攀龍附鳳、口蜜腹劍,竟以庶女之身李代桃僵搶了她姐姐的親事,嫁給原本的姐夫!
簡直是荒謬至極!
弟弟後宅之亂,沈亦舒錯愕,卻又忍不住痛心。
如今她既回了沈家,那自要好好瞧瞧這弟妹究竟本性如何,若當真卑劣...
那她作爲長姐,必要好好教導。
畢竟,沈家可未曾有過休妻和離的先例。
沈亦舒伸手,想要撫下他肩頭上沾的灰,卻被沈時璋下意識躲開。
這麼多年,除去妻子,他已不再熟悉其他女人的觸碰。
沈亦舒眼眸中閃過一絲錯愕,才叫沈時璋反應過來。面前之人不是旁人,而是他嫡親的長姐。
莫名的,他心中涌現出一股愧疚來:“路途遙遠,長姐受累了。若是當初...”
沈亦舒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
她深吸一口氣,方才沈時璋下意識的舉動叫沈亦舒心中愈發堅定自己方才的想法。
於是,她轉過身來笑面盈盈地望向秦雲素。
“弟媳如今這一胎也已五六月了罷,既如此,何必如此操勞。”她望向老夫人,沒察覺到她面色猛然地一僵。
“沈家宗族事情繁雜、總該以養胎爲主的。”
沈亦舒這是在試探,看看自己這位弟媳,是否願意放權。
只是她沒有想到,老夫人嘆了口氣,卻是向着秦雲素說話。
“自是該如此,所以方才時璋媳婦將掌家鑰匙交來了,說是得辛苦你一二。”
老夫人掃了一眼身側的老婆子。
老嬤嬤捧着玉鑰走到沈亦舒面前:“大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