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了,陛下,該添衣了!”
姚廣孝的聲音,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朱棣的心上。
陛下!
這個稱呼,他曾在夢裏聽過無數次。
天氣冷了,陛下添龍袍!
這個字眼,代表着至高無上的權力,代表着九五之尊,代表着他穿越十八年來,所有隱忍和謀劃的最終目標!
而現在,姚廣孝,這個從一開始就慫恿他“造反”的妖僧,當着他麾下所有核心將領的面,將這件龍袍,將這個稱呼,送到了他的面前。
朱棣的呼吸,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
他看着姚廣孝手中那件金光閃閃的龍袍,看着上面那條張牙舞爪、隨時要騰空而起的五爪金龍,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是不想穿。
他做夢都想穿!
可是,時機真的到了嗎?
父皇還在應天府的皇宮裏坐着,他還是名義上的天下之主。
自己現在就穿上這身衣服,那就不再是“靖難”,而是徹徹底底的謀反,是兒子造老子的反。
傳出去,天下人會怎麼看他?
“和尚,你是不是太心急了?”
朱棣的聲音有些沙啞。
“心急?”
姚廣孝笑了,笑得高深莫測,“貧僧不急,是這天下急,是這百萬將士急!”
他猛地一轉身,面向帳內所有將領,高聲問道:“各位將軍,你們說,急不急?”
“急!”
張玉第一個跨步而出,單膝跪地,聲如洪鍾:“主公!我等跟隨主公十八年,等的便是今日!如今大軍已過江北,兵鋒直指應天,天下唾手可得!主公若再以‘王’號施令,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我等名不正言不順!”
“請主公登基!”
“請主公登基!”
朱能、邱福、譚淵……
所有將領,在這一刻,齊刷刷地單膝跪地,整個大帳之內,只剩下盔甲碰撞的鏗鏘之聲。
他們的眼神,比帳外的火把還要熾熱。
他們都是朱棣從燕山帶出來的老人,是朱棣最核心的班底。
他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把整個家族的未來,全都賭在了朱棣身上。
朱棣的成功,就是他們的成功。
朱棣登基稱帝,他們就是開國元勳,是未來的國公、侯爺!
這份潑天的富貴,就在眼前,誰不急?
誰能不急?
朱棣看着跪了一地的愛將,心中最後猶豫,也煙消雲散了。
是啊,自己還在顧忌什麼?
名聲?
當他決定起兵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天下最大的“反賊”了。
父子之情?
當父皇爲了給朱允炆鋪路,毫不猶豫地對自己動了殺心的時候,那份情分,就已經斷了。
朱元璋!
你既然不仁,就別怪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
你想讓我死,那我就只能讓你先看着我,坐上你那個位置!
想到這裏,朱棣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他不再猶豫,猛地伸出雙手,從姚廣孝手中,接過了那件沉甸甸的龍袍!
“好!”
朱棣只說了一個字。
但他身上的氣勢,卻在這一瞬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之前的他,是一柄藏在鞘中的絕世寶刀,鋒芒內斂。
那麼此刻的他,就是已經出鞘的屠龍之刃!
霸氣、凌厲,讓人不敢直視!
他展開龍袍,手臂一振,那明黃色的龍袍便如同一面旗幟,在他身後展開。
他沒有立刻穿上,而是轉身,重新走到了輿圖之前。
他的目光,從北平,一路南下,劃過山東,越過江北,最終,死死地釘在了長江南岸的那座都城——應天府!
“十八年了……”
朱棣的聲音低沉,卻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中。
“十八年前,本……不,是朕!”
他猛地回頭,目光掃過帳內所有人。
“朕,就藩北平。父皇說,北方蠻夷未絕,讓我爲大明鎮守國門。”
“朕做到了!朕率領你們,北出大漠,三犁虜庭,打得那些草原上的狼崽子,聞風喪膽,再也不敢南下一步!”
“朕立下了赫赫戰功,可換來了什麼?”
朱棣的語氣中,充滿了無盡的嘲諷和憤怒。
“換來的,是猜忌!是打壓!”
“換來的,是父皇爲了給他那個只知讀書的寶貝孫子鋪路,將屠刀對準了我們!”
“換來的,是應天府裏那一張爲朕準備好的天羅地網!”
“他以爲朕是傻子!他以爲朕會乖乖地走進那座囚籠,任由他們宰割!”
“他錯了!大錯特錯!”
朱棣一把將龍袍披在自己身上。
那玄色的常服之外,驟然多了刺眼的明黃。
這一刻,他不再是燕王朱棣。
他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傳朕旨意!”
朱棣的聲音,變得威嚴而又冷酷。
“朕!”
跪在地上的所有將領,身體都是猛地一顫。
這個“朕”字,讓他們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末將……臣等,在!”
張玉等人連忙改口,聲音都因爲激動而有些顫抖。
“命,張玉、朱能,爲左右先鋒!”
“臣,在!”
“朕給你們一天時間!明日此時,朕要看到淮安城破!城內所有抵抗之兵,不留活口!”
“臣,遵旨!”
“命,邱福、譚淵,爲左右兩翼!”
“臣,在!”
“大軍拿下淮安之後,立刻沿運河南下,五日之內,兵臨長江北岸!沿途所有船只,盡數征用!朕要讓這長江,變成我大軍的坦途!”
“臣,遵旨!”
“命,姚廣孝爲軍師,隨朕坐鎮中軍!袁天罡的不良人,給朕把眼睛盯死了應天府!朕要知道,李景隆那個廢物,什麼時候出城,帶了多少人,走的哪條路!”
“貧僧……臣,遵旨!”
姚廣孝雙手合十,臉上終於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朱棣大步走到帳門前,一把掀開了簾子。
帳外,是無邊無際的軍營,火把連成一片,如同天上的星河。
百萬雄師,枕戈待旦!
朱棣深吸了一口帶着寒意的空氣,胸中的豪情,噴薄而出。
他張開雙臂,對着那百萬大軍,對着那片黑暗的南方天空,發出了壓抑了十八年的怒吼!
“應天府!”
“朕,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