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的鬧劇像一陣風,刮過侯府的角角落落,卻沒在正院掀起太大波瀾。沈氏聽秋紋說了賞花宴上的事,只是輕輕摩挲着蘇清弦繡了一半的靠墊,半晌才道:“你做得對,只是往後……更要當心。”
蘇清弦知道母親的意思。今日她沒吃虧,反倒讓柳姨娘母女落了面子,以柳姨娘的性子,必然會加倍報復。她坐在母親身邊,拿起針線,繼續繡着靠墊上的纏枝蓮紋:“母親放心,女兒心裏有數。”
指尖的絲線在素色綢緞上穿梭,針腳比往日更細密些。她在想那塊碎瓷片——內側的“柳”字刻得極淺,像是匆忙間隨手劃下的,邊緣還沾着那點暗紅痕跡,若不細看,很容易當成普通污漬。
這瓷片會是藥罐上的嗎?若真是,爲何會碎在雜院?又爲何偏偏沾了血跡?
“對了母親,”蘇清弦忽然想起一事,“前幾日我聽青禾說,柳姨娘院裏的夏荷,最近總往庫房那邊跑,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沈氏抬眸:“庫房?她去庫房做什麼?那裏都是些舊物,還有你祖父留下的幾箱書。”
“女兒也不清楚。”蘇清弦狀似無意地撥了撥絲線,“許是想找些舊首飾戴吧,聽說柳姨娘近來總念叨着缺些壓箱底的物件。”
沈氏沒再多問,只是眉頭微蹙,像是在琢磨什麼。
蘇清弦看在眼裏,心裏暗暗點頭。母親雖心軟,卻不笨,有些事點到爲止,她自會留心。
回到自己院落後,蘇清弦把碎瓷片拿出來,對着日光反復端詳。忽然,她注意到瓷片邊緣的暗紅痕跡裏,似乎混着一點極細的金粉,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金粉?
她心頭一動。府裏的瓷器,只有母親陪嫁的那套霽藍描金茶具上有金粉,柳姨娘院裏的瓷器雖好,卻從不曾用描金的樣式——父親說過,柳姨娘性子素淨,不喜太過張揚的物件。
難道這瓷片,根本不是柳姨娘院裏的?
可內側明明刻着“柳”字……
蘇清弦的思路忽然被打亂,之前的推測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蕩起層層漣漪。若瓷片來自母親的茶具,那柳字是誰刻的?血跡又是怎麼回事?
“姑娘,劉嬤嬤來了。”青禾在門外稟報。
蘇清弦連忙把瓷片收好,讓劉嬤嬤進來。
劉嬤嬤手裏捧着個小紙包,躬身道:“大小姐讓老奴查的事,老奴查清楚了。那寒心草性烈,尋常藥鋪不敢賣,城南百草堂的老王頭,年輕時在關外待過,據說認得這草,也敢偷偷收售。”
“那老王頭和侯府可有往來?”蘇清弦追問。
“沒有。”劉嬤嬤搖頭,“他是十年前才來京城的,性子孤僻,除了抓藥,很少與人打交道。不過……”她頓了頓,壓低聲音,“老奴聽說,上個月柳姨娘的遠房表哥來了府裏,還被柳姨娘任命爲一個小管事。”
遠房表哥?
蘇清弦從未聽說柳姨娘有這麼個親戚。她追問:“可知那人叫什麼?做什麼營生的?”
“好像叫柳三,聽說是個走江湖的,具體做什麼,府裏沒人清楚。”劉嬤嬤道,“他來了之後,夏荷去過三次百草堂。”
柳三……百草堂……寒心草……
這幾個詞在蘇清弦腦海裏盤旋,漸漸連成一條線。柳姨娘的表哥,很可能就是替她買寒心草的人,而夏荷去百草堂,或許是接頭,或許是取藥。
那碎瓷片呢?和這一切又有什麼關系?
“多謝嬤嬤。”蘇清弦遞過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這事辛苦您了,往後若有什麼動靜,還請嬤嬤多留意。”
劉嬤嬤接了荷包,掂量出裏面是銀子,臉上露出幾分感激:“大小姐放心,老奴省得。”
送走劉嬤嬤,蘇清弦坐在燈下,把所有線索在紙上一一列出:
柳姨娘——寒心草——百草堂——柳三(表哥)——夏荷——碎瓷片(帶血、刻柳、有金粉)——母親的描金茶具
碎瓷片是最大的疑點。它像個楔子,釘在重重迷霧裏,既牽扯着柳姨娘,又隱隱指向母親的物件。
“或許……可以從茶具入手。”蘇清弦喃喃自語。
母親的霽藍描金茶具,一直收在正院的多寶閣裏,平日裏很少動用,只有外祖母來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用。她記得那套茶具有一個蓋碗,邊緣處確實有描金的纏枝紋,和碎瓷片上的紋路隱約能對上。
難道碎掉的,是那個蓋碗?
可蓋碗怎麼會出現在雜院?還沾了血跡?
蘇清弦決定去正院的多寶閣看看。
次日一早,她借着給母親請安的由頭,溜到了多寶閣前。多寶閣上擺着各式古玩玉器,母親的陪嫁茶具放在最上層,一個紫檀木盒裏。
她踮起腳,小心地取出木盒,打開一看——裏面果然少了一個蓋碗。
蘇清弦的心跳驟然加快。
真的是母親的蓋碗!
可它怎麼會碎在雜院?還被人刻上了“柳”字?
是柳姨娘偷了蓋碗,故意打碎在雜院,想栽贓什麼?還是……另有隱情?
“弦兒,你在看什麼?”沈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蘇清弦連忙把木盒放回原處,轉過身笑道:“沒什麼母親,就是看這套茶具真好看,想問問您能不能借我把玩幾日。”
沈氏沒起疑,笑着點頭:“你喜歡就拿去,只是小心些,別摔了。”
“嗯!”蘇清弦應着,心裏卻翻江倒海。
回到自己院裏,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反復琢磨。
柳姨娘偷蓋碗做什麼?蓋碗上的血跡是誰的?若真是柳姨娘刻的字,她爲何要用母親的蓋碗?這不是自曝其短嗎?
除非……她想嫁禍。
嫁禍給誰?
蘇清弦猛地想到一個人——柳姨娘的表哥,柳三。
會不會是柳三和柳姨娘起了爭執,打碎了蓋碗,甚至動了手(所以有血跡),柳姨娘爲了掩蓋,才讓人把碎瓷片扔到雜院,還故意刻上自己的名字,讓人以爲是她自己處理的?
可她爲何要這麼做?這不是更可疑嗎?
或者,她想嫁禍給母親?用母親的蓋碗,刻上自己的名字,再弄點血跡,讓人以爲是母親對她下了狠手?
這似乎也說不通。
蘇清弦覺得自己像陷入了一個迷宮,明明線索就在眼前,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姑娘,柳姨娘派人來了,說請您去她院裏一趟,說是清瑤姑娘身子不舒服,想請您過去說說話。”青禾進來稟報。
蘇清弦冷笑。蘇清瑤昨天摔了一跤,頂多擦破點皮,今日就“身子不舒服”,明擺着是鴻門宴。
“不去。”她淡淡道,“就說我也有些頭暈,正在歇息。”
青禾剛要走,蘇清弦又道:“等等。你去回話的時候,故意在門口多待一會兒,聽聽柳姨娘院裏的動靜,尤其是夏荷,看看她在忙什麼。”
“是。”
青禾走後,蘇清弦拿起那塊碎瓷片,忽然想到一個主意。
不管這瓷片背後藏着什麼,至少它和柳姨娘脫不了幹系。柳姨娘不是想栽贓嗎?那她就順水推舟,讓這瓷片“意外”地被發現。
最好,是被父親發現。
她把碎瓷片小心地包進一塊手帕裏,藏在袖袋裏。然後走到妝台前,對着鏡子,輕輕掐了掐自己的臉頰,讓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又故意把鬢發弄亂了些,看起來像是真的不舒服。
“青禾回來後,備些點心,我們去給父親送過去。”蘇清弦對着鏡子道。
父親的書房在府裏的東側,離柳姨娘的院子不遠。去書房的路上,很可能會“偶遇”父親,或者……遇到柳姨娘院裏的人。
她要讓這塊碎瓷片,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現在該出現的人面前。
這步棋有些險,但值得一試。
青禾很快回來了,低聲道:“姑娘,我聽夏荷在跟柳姨娘說,柳三表哥之前出去回來了,正在後門等着,好像有什麼急事。”
柳三回來了?
蘇清弦的眼睛亮了亮。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她拿起桌上的點心盒,對青禾道:“走吧,去給父親送點心。”
走到院門口時,她故意腳下一滑,“哎呀”一聲,手裏的手帕掉在地上,裏面的碎瓷片滾了出來,正好落在一個路過的小廝腳邊。
那小廝是父親書房的雜役,認得蘇清弦,連忙彎腰去撿:“大小姐,您沒事吧?”
蘇清弦“慌亂”地擺手:“沒事沒事,就是不小心……”
她的話沒說完,就見柳姨娘院裏的夏荷,正提着個食盒從旁邊走過,看到地上的碎瓷片,臉色瞬間煞白。
蘇清弦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好戲,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