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時,西跨院的荷塘邊賓客漸至。
柳姨娘爲這場賞花宴確實費了心思。荷塘邊的涼棚寬敞通風,八仙桌上擺着時新茶點,樂師奏着清雅曲調,既不顯奢靡,又不失體面。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素緞裙,發間只簪一支赤金點翠步搖,比平日低調許多,卻更顯品味。
蘇清弦到時,幾位夫人和她們的女兒已經到了。張御史家的嫡女張靜姝、李翰林家的小姐李蘭心、王尚書家的幼女王婉如正低聲說笑。見蘇清弦進來,都抬眼打量。
張夫人端着茶盞,與身旁的李夫人低語:“今日這宴席辦得倒還體面,只是讓姨娘待客,終究不合規矩。”
李夫人目光掠過柳姨娘,淡淡道:“沈夫人身子不便,總要有人操持。只是這分寸拿捏,最是考驗人。”
這些話輕輕飄進蘇清弦耳中,她心下明白,柳姨娘今日這般低調,怕是早有算計。
“清弦來了。”柳姨娘含笑迎上,語氣溫婉得體,“快來見見幾位妹妹。”她親自引着蘇清弦與各位小姐見禮,舉止大方,倒讓人挑不出錯處。
張靜姝起身還禮,微笑道:“早就聽說清弦姐姐才名,今日總算得見。”
柳姨娘適時接話:“靜姝小姐過譽了。我們清弦性子靜,平日裏就愛讀書。倒是清瑤那丫頭,聽說各位姐姐來了,一早就盼着呢。”說着輕輕擊掌,“清瑤,還不快過來。”
蘇清瑤應聲而出,穿着一身桃粉羅裙,發間珠釵恰到好處,既不逾矩,又顯嬌俏。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站在柳姨娘身側,倒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
幾位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李夫人低聲道:“今日這柳姨娘,倒是與往常不同。”
“光坐着說話也悶,不如年輕姑娘們玩些雅致的?”柳姨娘笑着提議,“就以這荷塘爲題,對對子如何?我備了一支珍珠釵作彩頭,權當助興。”她讓丫鬟取出錦盒,裏面的珍珠釵樣式精巧,價值適中,既不失體面,又不至太過招搖。
張靜姝身爲客中身份最尊,便先起頭:“既然姨娘盛情,我便拋磚引玉了。上聯:風過荷塘千葉動。”
李蘭心略一思索,接道:“月臨碧水一池明。”對得工整雅致。
蘇清瑤這次沒有搶着開口,等大家都看過她,才柔聲道:“雨打新荷聲細細。”雖不算出彩,卻也中規中矩。
柳姨娘含笑點頭:“都對得好。清弦,你可有佳句?”
蘇清弦望着塘中殘荷,輕聲道:“殘荷聽雨聲猶在。”
亭中靜了一瞬。這句意境清遠,與方才的句子頓時分出高下。
李蘭心眼中露出欣賞之色,隨即對道:“瘦竹臨風節更高。”
“妙極。”張靜姝撫掌稱贊,“清弦姐姐出句意境深遠,蘭心妹妹對得也工整。”
柳姨娘笑容不變,溫聲道:“果然都是才情出衆。要我說,靜姝小姐起得雅,蘭心小姐對得巧,清瑤這句'雨打新荷'也別有生趣。清弦這一聯更是意境獨到。這彩頭倒讓我爲難了。”
她這番話面面俱到,既誇了各位小姐,又不動聲色地將蘇清瑤與其他小姐相提並論。
蘇清弦適時起身:“姨娘過獎了。不過是遊戲之作,這彩頭還是留着下回再贈更有趣。”
其他小姐也紛紛附和。柳姨娘順勢收起錦盒,笑容溫婉:“既然如此,就依各位小姐。”
宴至中途,蘇清瑤起身更衣。蘇清弦見她離去時的眼神,心知必有下文,便也借口透氣跟了出去。
果然,剛走到僻靜處,蘇清瑤就攔在她面前,語氣卻不像往常那般尖銳:“姐姐今日好才情,妹妹自愧不如。”
蘇清弦靜靜看着她:“妹妹過謙了。”
“我只是不明白,”蘇清瑤靠近一步,聲音壓低,“姐姐爲何總要與我過不去?今日在各位小姐面前讓我難堪,於姐姐又有何益?”
蘇清弦正要開口,蘇清瑤突然腳下一滑,驚叫一聲向後倒去。這一摔頗爲巧妙,既不太重,又足夠引人注意。
“姐姐爲何推我?”蘇清瑤坐在地上,眼中含淚,聲音恰到好處地帶着委屈。
柳姨娘帶着衆人適時出現,見狀急忙上前扶起蘇清瑤,關切地問:“這是怎麼了?”目光卻在蘇清弦身上一掃而過,帶着恰到好處的疑惑。
蘇清瑤抽泣道:“女兒不過與姐姐說了幾句話,不知爲何......”
柳姨娘輕輕拍着她的背,轉向蘇清弦時語氣依然溫和:“清弦,這是怎麼回事?”這一問,既給了蘇清弦解釋的機會,又在衆人心中種下疑問。
蘇清弦平靜道:“妹妹自己滑倒了。”
張靜姝細看地面,發現一塊石板果然有些鬆動,上面還有新沾的泥土。再看蘇清瑤裙上的污漬,位置也印證了蘇清弦的說法。
李蘭心輕聲道:“這石板確實不太穩當。”
柳姨娘立即露出恍然神色,柔聲道:“原是如此。瑤兒定是不小心滑倒了,誤會了姐姐。”她親自爲蘇清瑤整理衣裙,溫言勸慰,“以後走路要當心些,莫要莽撞。”
這番處理既全了蘇清瑤的顏面,又顯出自己的明理。幾位夫人交換了眼神,張夫人淡淡道:“既然是個誤會,說開就好。”
柳姨娘含笑點頭,親自扶着蘇清瑤去更衣,臨走前還對蘇清弦溫言道:“清弦也受驚了,回去歇歇吧。”
蘇清弦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柳姨娘和蘇清瑤吃了虧,肯定會想別的辦法對付她。但她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有的是耐心和手段,陪她們慢慢玩。
回到涼棚時,宴席已經散了大半。蘇清弦和幾位夫人告辭後,便徑直回了自己的院落。
青禾見她回來了,連忙迎上來:“姑娘,您可回來了。剛才柳姨娘院裏的丫鬟來說,三姑娘摔了,柳姨娘很生氣,讓您過去一趟呢。”
“不去。”蘇清弦淡淡道,“我累了,想歇會兒。”
她才不會上柳姨娘的當,去了只會被她們母女聯手刁難。
青禾愣了愣,還是聽話地去回了話。
蘇清弦坐在窗邊,看着窗外的石榴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柳姨娘,蘇清瑤,你們的手段,也不過如此。
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她從袖袋裏拿出那塊碎瓷片,在陽光下仔細看着。或許,是時候該用它來做點什麼了。
走出西跨院,她知道這一局看似平和,實則凶險。柳姨娘今日這般作態,怕是另有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