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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被鹹澀的海水反復浸泡,像是無數燒紅的細針扎進皮肉,鑽心地疼。烈日灼烤着裸露的皮膚,眼前最後那點模糊的光感也徹底被晃眼的白光吞噬,最終陷入一片純粹的黑。
我暈倒在海灘邊。
再次恢復意識時,首先感知到的不是光線,而是彌漫在鼻尖的消毒水氣味,以及......一片永恒的、濃稠的漆黑。
醫生檢查後,語氣帶着一絲謹慎的希望:“視網膜受損嚴重,但並非完全沒有機會。如果能請到國內最頂尖的陳教授團隊進行手術,有很大概率可以復明。”
陳教授......
這個名字我聽過,在宋遇爲我尋來的頂尖醫療團隊中,之前宋遇爲了照顧我的身體,從全國各地搜尋來各科的專家組成醫療團隊,每年花大價錢養着,只是爲了應對我的不時之需。
幾乎是求生的本能,我朝着記憶中他可能站立的方向,發出了微弱的乞求:“宋遇......醫生說我需要陳教授的團隊......”
病房裏安靜了片刻,只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然後,我聽到了他熟悉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像冰錐瞬間刺穿我最後一點希望。
“現在不行。”他甚至沒有找一個像樣的借口,“團隊有別的任務,抽不開身。”
“可是我的眼睛......”我徒勞地睜大眼睛,盡管只能看到一片虛無,“我等不了......”
“阿枝。”他打斷我,語氣裏甚至帶着一絲令人齒冷的、仿佛施舍般的寬容,“別鬧了。就算你以後真的看不見了,我也會照顧你一輩子,宋家不缺你一口飯吃。你不需要爲以後擔心。”
心口那點微弱的、名爲期待的火苗,嗤啦一聲,徹底熄滅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他曾摟着我,在觥籌交錯間對所有人說,他是我的後盾,永遠不會讓我對人低頭。
如今,我被迫匍匐在絕望的深淵裏,向他低頭,乞求一絲光明,他卻連這點微不足道的施舍都吝嗇給予,還要用一句“照顧你一輩子”來粉飾這殘忍的拋棄。
之後的日子,我在黑暗中摸索,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直到某天,我靠在病房門口,試圖感受一點走廊上流動的空氣,卻聽到了門外兩個護士壓低聲音的交談。
“江小姐那只老狗真是好命,都快老死了,先生還把陳教授整個團隊都調過去守着......”
“是啊,說是那只狗陪江小姐長大,她舍不得,想讓它多撐幾天......”
話語像淬了毒的針,輕輕巧巧扎進我耳膜。
原來,那支能讓我重見光明的頂尖醫療團隊,此刻正圍着一只行將就木的狗打轉。
我的眼睛,我渴求的光明,在宋遇的天平上,輕賤得不如江一晴的一條老狗。
即使早已在心冷成灰時下定決心離開,這一刻,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依舊重新彌漫開來,凍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他不只是不愛了。
他是真的,沒有心。
幸好只剩五日我就可以離開,和宋遇再沒有關系,哪怕是真的成爲一個瞎子,也好過將後半生托付給虛無縹緲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