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出租車停在了熟悉的巷子口。
今晚,葉晴難得的沒有喝酒,但陪着笑臉、費盡心機地周旋在各個包廂,比喝醉了還累。
她整個人都像是被抽空了骨頭,癱軟在座位上。
陳默付了車費,然後打開另一側的車門,沉默地看着她。
“扶我一下。”
葉晴有氣無力地伸出手,連眼皮都懶得抬。
陳默繞過車頭,將她從車裏半扶半抱地弄了出來。
一路上,她幾乎是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掛在了他身上,高跟鞋在寂靜的巷子裏,拖出疲憊的聲響。
回到那間小小的出租屋,葉晴踢掉高跟鞋,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客廳裏沒有開燈,只有電視機開着,屏幕上正放着一部老舊的港片,周潤發穿着風衣,在碼頭上用美金點煙,光影在葉晴蒼白疲憊的臉上明明滅滅。
陳默正準備回自己房間,沙發上的葉晴忽然開口了。
“累嗎?”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沒有了平日裏的調笑和算計,像羽毛一樣,輕輕地落在陳默的心上。
陳默的腳步頓住了。
“過來坐會兒。”葉晴沒有回頭,只是看着電視屏幕又說了一句。
陳默猶豫了一下,走到沙發旁。
他沒有坐下,只是站着。
葉晴終於舍得把目光從電視上移開,她轉過頭,借着電視屏幕的光,仰臉看着他。
“站着幹嘛?怕我吃了你啊?”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什麼力氣的笑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坐。”
陳默在她身邊坐下,卻下意識地隔開了半米遠的距離,坐得筆直,像一尊門神。
葉晴被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逗笑了,那笑聲很低,帶着濃濃的鼻音。
“我身上有刺嗎?坐那麼遠。”
她一邊說着,一邊挪了過來。
柔軟的沙發因爲她的移動而下陷,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一直挪到緊挨着陳默的地方,才停下來。
然後,她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把頭一歪,自然而然地靠在了陳默堅實的肩膀上。
陳默的身體瞬間僵硬。
他能聞到她發絲間殘留的香水味,能感覺到她頭發的柔軟觸感,更能感覺到她身體傳來的、隔着薄薄睡衣的溫熱。
葉晴似乎很滿意他這種僵硬的反應。
她甚至還故意動了動,用自己的臉頰,在他肩膀的衣料上輕輕地蹭了蹭。
那細微的摩擦,像一道電流,從他的肩膀瞬間竄遍全身,讓他頭皮都有些發麻。
“喂,”她靠着他,聲音悶悶地傳來
“今天劉佩佩那個老女人,是不是對你動手動腳了?”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隨意,像是在聊家常,但那尾音裏,卻帶着一絲酸溜溜的味道。
陳默的身體僵着,喉結滾動了一下,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
“嗯。”
“哼。”葉晴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帶着明顯的不屑
“她就那德性,仗着自己有幾個臭錢,看見年輕帥氣的小夥子就想上手。你別往心裏去,在這種地方,這很正常。”
她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陳默沉默了片刻,忽然問了一個問題。
“爲什麼?”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在這寂靜的夜裏,卻清晰地傳到了葉晴的耳朵裏。
爲什麼?
葉晴靠在他肩上,愣了一下。
是啊,爲什麼?
爲什麼她們可以如此理所當然地用金錢去衡量和踐踏一個人的尊嚴?
她抬起頭,正好對上陳默看過來的眼睛。
在電視機變幻的光影裏,他的眼睛像兩顆黑曜石,那麼深,那麼沉,裏面寫滿了她看不懂的困惑和執拗。
那一刻,葉晴忽然覺得自己平日裏掛在嘴邊的那一套生存法則,那些“逢場作戲”、“金錢至上”的道理,在這個男人幹淨的眼神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她看着他,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因爲……他們很有錢。有錢,就可以爲所欲爲。而我們這種人,在他們眼裏,跟商品沒什麼區別。”
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
“他們來這裏,就是爲了尋歡作樂,而我們就是他們的樂子。”
話說出口,空氣突然變得有些凝重。
電視裏的槍戰聲都仿佛離他們遠去了。
陳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他的喉結,因爲緊張,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葉晴的目光被他滾動的喉結吸引了。
那突出的、充滿男性荷爾蒙的骨骼,在他麥色的皮膚下,隨着他的吞咽動作,劃出一道性感到極致的弧線。
葉晴的心跳,沒來由地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雙因爲不解而顯得有些無辜的眼睛,看着他那因爲緊張而緊抿的薄唇,一股莫名的沖動涌了上來。
她忽然伸出食指,對着他滾動的喉結,輕輕地戳了一下。
指尖傳來的,是皮膚溫熱的觸感,和骨骼堅硬的震動。
陳默的身體猛地一震,像被電到了一樣。
葉晴卻像是發現了什麼好玩的玩具,非但沒收手,反而笑了起來,那笑容帶着一絲狡黠和挑釁。
“你這人真悶。”她撅着嘴,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女孩一樣抱怨
“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就沒點別的反應?換了別的男人,早該抱着我,說些甜言蜜語了。”
她以爲他會像往常一樣,沉默或者僵硬地躲開。
可這一次,他沒有。
陳默看着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翻涌着復雜的情緒。
過了許久,久到葉晴以爲他又死機了的時候。
他突然開口。
“我會保護你。”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啞,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燒紅的石子,重重地砸進了葉晴的心湖裏,激起一片滾燙的漣漪。
葉晴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她就那麼呆呆地看着他,大腦一片空白。
他說什麼?
他說……他會保護她?
不是那些油嘴滑舌的“我養你”,也不是那些虛情假意的“我愛你”,而是最簡單,最笨拙,也最讓她心顫的三個字——保護你。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暖流,瞬間沖上了她的眼眶。
她愣了足足有五秒鍾,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像是要掩飾自己瞬間的失態,猛地坐直身體,抬起手,用拳頭在他堅實的胸口上,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
“傻子。”
她的聲音帶着顫抖和鼻音,臉上卻重新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誰要你保護了?姐姐我一個人,能打十個!”
她說着,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窗外,月光如水。
電視裏的英雄還在喋喋不休,但那聲音,再也進不到她的耳朵裏。
她的世界裏,只剩下那句笨拙的承諾,和胸腔裏,那一聲聲擂鼓般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