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眼淚,像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刷掉了葉晴身上所有的僞裝,也沖刷掉了兩人之間那層看不見的隔膜。
第二天清晨五點,陳默依舊準時出現在海鮮市場。
空氣裏那股熟悉的、混雜着鹹溼與血腥的氣味,像一件冰冷的鎧甲,迅速將他從昨夜那絲柔軟的情緒中剝離出來,重新變回那尊沉默的、揮刀的石像。
他的動作比以往更快,也更沉默。
案板上的魚在他手下,仿佛不是生命,而是一道道需要精準分解的幾何題。
他需要用這種極致的專注,來壓下腦海裏不斷閃回的,她哭泣的臉和那句帶着鼻音的“你真好”。
上午十點,市場的喧囂達到頂峰。
七八道人影晃晃悠悠地從市場入口走了進來,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鬣狗,目標明確地朝着老王的攤位逼近。
爲首的,正是昨天那個金鏈子,劉鵬。
今天他身邊的人更多了,一個個歪着脖子,斜着眼,滿臉都是不懷好意的煞氣。
市場裏的聲音,在他們出現的那一刻,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瞬間低了好幾個分貝。
正在大聲吆喝的攤主們,不約而同地壓低了嗓門,假裝低頭忙着手裏的活。
張龍正在自己的攤位前給花蛤換水,看到這陣仗,臉色一變,趕緊對陳默使了個眼色,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吐出兩個字:
“小心。”
劉鵬一行人直接堵在了攤位前,將所有的去路都封死。
老王臉上的肥肉抖了一下,剛想擠出笑容,劉鵬已經越過了他。
“小子,我大哥想見見你。”
劉鵬嘴裏叼着煙,煙霧噴在陳默臉上,語氣裏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陳默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正在給一條海鱸剔骨,刀鋒正沿着脊骨的弧度完美滑行。
他沒有抬頭,只是將那片完整的魚肉片下,整齊地碼放在一旁的冰盤裏。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眼,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劉鵬。
“不去。”
兩個字很輕,卻像兩記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劉大鵬囂張的臉上。
空氣瞬間凝固。
劉鵬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隨即轉爲猙獰的怒火。
“給臉不要臉?”
他把嘴裏的煙頭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腳尖碾滅
“你他媽算個什麼東西?我大哥蛇哥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氣!”
周圍的攤主們連大氣都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片小小的攤位上,緊張得手心冒汗。
張龍攥緊了拳頭,剛想往前沖,卻被陳默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那眼神在說:別動,這是我的事。
劉鵬見他毫無反應,徹底被激怒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猛地一揮手。
“兄弟們,給我把他請過去!”
他身後的七八個混混瞬間散開,形成一個包圍圈,獰笑着朝陳民圍了上來。
老王嚇得臉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喊:“鵬哥,鵬哥,有話好好說……”
沒人理他。
陳默緩緩地放下了手裏那條處理了一半的魚。
他沒有去拿案板上那把厚重的殺魚刀,而是將目光落在了自己一直插在腰後,被防水圍裙遮住的那個位置。
他右手伸向後腰,再抽出來時,那柄狹長的、泛着冷光的剔骨刀,已經握在了他的手裏。
那把刀一出現,整個市場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幾度。
一個離他最近的黃毛混混,獰笑着伸出手,就想去抓陳默的衣領。
“跟我們走一趟吧,小子……”
他的話沒能說完。
沒人看清陳默是怎麼出手的。
只看到一道快到極致的寒光,在他手腕間一閃而逝!
“啪!”
一聲清脆到駭人的骨裂聲響起,緊接着是黃毛撕心裂肺的慘叫!
“啊——!我的手!”
衆人定睛看去,只見那個黃毛正抱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痛苦地跪倒在地,額頭上瞬間冒出黃豆大的冷汗。
他的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着,迅速地紅腫起來,像是被燒紅的鐵棍狠狠地砸了一下。
陳默用的不是刀刃,是刀背。
他甚至沒有起身,只是坐在那裏,手腕隨意地一翻。
那力道,那準頭,精準地敲在了對方的手腕骨上。
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的一幕鎮住了。
劉鵬臉上的猙獰,瞬間被驚駭和恐懼所取代。
陳默緩緩地站起身。
一米八二的身高,帶着一種山石般的壓迫感。
他手裏那把薄如蟬翼的剔骨刀,刀尖微微下垂,在市場的燈光下,像毒蛇的信子,閃爍着致命的寒芒。
他沒有去看地上慘叫的黃毛,那雙冰潭般的眼睛,越過所有人,死死地鎖定了劉鵬。
“讓你大哥親自來。”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像從地獄裏傳來的判詞,每一個字都砸在劉鵬的心髒上。
劉鵬被他看得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一步,撞在了自己小弟的身上。
那眼神太可怕了,那不是一個殺魚的該有的眼神,那是真的會殺人的眼神!
“你……你他媽找死!”
劉鵬色厲內荏地吼道,聲音卻不自覺地帶上了顫音。
他身邊的幾個小弟也被這陣仗嚇住了,看着地上還在哀嚎的同伴,再看看陳默手裏的那把刀,一時間竟沒人敢再上前一步。
僵持,死一般的僵持。
最終,是劉鵬先敗下陣來。
他在南城混了這麼多年,靠的就是一股子狠勁和眼力見。
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如果今天再逼下去,自己這幾個人,可能真的要躺着出這個市場。
“好……好!你有種!”他指着陳默,像是給自己找台階下
“你給老子等着!”
說完,他再也不敢多待一秒,扶起地上那個還在慘叫的黃毛,帶着一群同樣被嚇破了膽的小弟,灰溜溜地、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沖出了市場。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那股凝固的空氣才重新開始流動。
老王和張龍幾乎是同時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只覺得後背已經被冷汗溼透了。
“阿默……”
老王看着重新坐下,拿起抹布,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刀身上並不存在的血跡的陳默,嘴唇哆嗦着,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張龍快步跑了過來,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後怕和一種更深的敬畏。
“陳哥,你……你這下跟蛇哥是徹底杠上了。這事兒,沒完了。”
陳默將剔骨刀重新用布包好,插回腰後。
他抬起頭,看着市場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平靜如水。
“嗯,”他應了一聲“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