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下午,是陳默難得的喘息時光。
海鮮市場的喧囂和KTV的迷亂都被關在門外,這間七平米的小房間,就是他唯一的避風港。
他赤着上身,只穿一條大褲衩,躺在床上,閉着眼,試圖將骨子裏的疲憊一點點驅散。
隔壁葉晴的房間也很安靜,這個時間,她通常都在補覺。
整個出租屋都沉浸在一種難得的靜謐裏。
然而,這片靜謐被一陣粗暴的、劇烈的敲門聲徹底撕碎。
“砰!砰!砰!”
那聲音不像是敲門,更像是在砸門,帶着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蠻橫。
陳默的眼睛猛地睜開,那雙沉靜的眸子裏,瞬間閃過一絲警惕。
他坐起身,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動靜。
他聽到了拖鞋踩地的聲音,是葉晴被吵醒了。
“誰啊?!”葉晴的聲音帶着濃濃的起床氣,充滿了不耐煩。
門外沒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更用力的捶門聲,伴隨着一個含糊不清的男人叫喊:
“開門!晴晴!是我!快開門!”
這個聲音……
陳默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聽出了一股子酒氣和不講道理的無賴勁兒。
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了。
“你來幹什麼?!”
葉晴的聲音瞬間拔高,那股子慵懶的睡意被一種混雜着憤怒和厭惡的情緒徹底取代。
“晴晴,我的好女兒,你可算開門了。”一個油滑又帶着討好的男人聲音鑽了進來
“爸這不是想你了嘛。”
緊接着,就是激烈的爭吵聲,像一盆滾油潑進了冷水裏,瞬間炸開了鍋。
陳默在床上坐了片刻,還是站起身,套上一件T恤,赤腳走出了房間。
客廳裏的景象讓他瞳孔微微一縮。
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正死死地拉着葉晴的手腕。
男人頭發稀疏油膩,臉上滿是醉酒後的紅暈,一雙渾濁的眼睛裏閃爍着貪婪而焦灼的光。
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散發着一股隔夜的酒氣和劣質煙草混合的酸腐味。
而葉晴,穿着那件她常穿的深紫色絲綢睡衣,素着一張臉,頭發凌亂。
那張平日裏總是掛着風情萬種笑容的臉上,此刻只剩下蒼白的憤怒和深不見底的疲憊。
她的眼眶通紅,死死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母豹。
“晴晴,你就給爸點錢吧!”男人幾乎是在哀求,那雙通紅的眼睛裏沒有半點父愛,只有賭徒獨有的瘋狂
“就五萬!不,三萬也行!我這次手氣特別好,一定能把之前輸的都贏回來!”
“我沒錢!”葉晴的聲音因爲憤怒而變得尖利,她用力地想甩開男人的手,卻被他抓得更緊
“你上個月才從我這拿走兩萬!加上之前那些,你已經輸了二十萬了!整整二十萬!你還要我給你多少!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她的聲音裏帶着哭腔,那是被最親近的人反復傷害後,耗盡了所有力氣的絕望。
男人見她不鬆口,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了。
那股子討好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無賴。
他忽然鬆開手,一屁股就坐在了冰涼的水泥地上。
“哎喲喂!我沒法活了啊!”
他開始拍着大腿,放聲幹嚎起來,聲音大得整棟樓都能聽見
“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啊,現在出息了,賺大錢了,就不管我這個老父親的死活了啊!我不活了!我就死在你這裏!”
他一邊哭喊,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瞄葉晴的反應,那副嘴臉要多無恥有多無恥。
周圍鄰居的門縫裏,已經有好奇的眼睛在探頭探腦了。
葉晴的臉,在一瞬間漲得通紅,然後又變得慘白。
她氣得渾身都在發抖,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羞恥、憤怒、無力……
種種情緒像無數只螞蟻,啃噬着她最後一絲堅強。
她可以跟KTV裏最難纏的客人周旋;
可以用刀子一樣的語言把對頭公司的媽咪噎得說不出話,可面對眼前這個給了她生命的男人,她所有的手段和盔甲都變得不堪一擊。
就在這時,一道沉默的身影,走到了她的身邊。
是陳默。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葉晴的身旁,那高大的身軀,像一堵沉默的牆,將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隔絕開來。
地上的男人哭嚎聲一頓,他抬起那雙渾濁的眼睛,看到了陳默。
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警惕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
“你誰啊?”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陳默。
這個年輕人太高了,肩膀也寬,穿着最普通的T恤,臉上沒什麼表情,但那雙眼睛,看得他心裏莫名發毛。
葉晴咬着下唇,嘴唇都快被她咬出血來。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我室友,跟你沒關系!”
“室友?”男人聽到這兩個字,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異樣的光。
他再次將陳默從頭到腳地掃視了一遍,然後,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猥瑣、又自以爲洞悉一切的笑容。
“呵,”他嗤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侮辱和惡意
“晴晴,你行啊。現在出息了,都開始在家裏養小白臉了?”
“你說什麼?!”葉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瞬間炸了毛。
但她還沒來得及發作,就感覺到身邊的空氣,溫度驟降。
陳默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冰冷徹骨。
如果說前一秒,他的眼睛還只是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那麼這一刻,潭底的冰層已經徹底碎裂,只剩下足以凍結一切的森然殺意。
那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更可怕的東西。
是漠然。
就像他站在屠宰場裏,看着案板上即將被分解的牲畜時,那種絕對主宰、視萬物爲芻狗的眼神。
“小白臉”這三個字,本身並沒有激怒他。
激怒他的,是這三個字從這個男人嘴裏說出來時,帶給葉晴的那種毀滅性的羞辱。
男人被他這眼神看得心裏猛地一突,酒都醒了三分。
但他仗着自己是葉晴的父親,強撐着一口氣,還想繼續說些更難聽的話來找回場子:
“怎麼?被我說中了?他一個月給你多少錢啊?還是你給他錢……”
他的話沒能說完。
陳默動了。
他甚至沒有抬手,只是往前邁了一步,用自己的胸膛,不輕不重地撞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那動作看起來很輕,甚至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
但那個還在喋喋不休的男人,卻像是被一頭全速奔跑的公牛給撞到了一樣,整個人不受控制地“蹬蹬蹬”倒退了五六步,最後“噗通”一聲,屁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這一次,他沒能再爬起來。
他驚恐地看着陳默,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什麼怪物。
那股從陳默身上散發出來的、如同實質般的壓迫感,像一只無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嚨,讓他連一句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他從那雙冰冷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東西——死亡。
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隨時可以降臨的死亡。
他怕了。
從骨子裏,從靈魂深處感到了恐懼。
他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再也不敢看陳默一眼,甚至連葉晴都沒敢再多看,只是色厲內荏地沖着門口的方向,丟下了一句給自己挽尊的狠話。
“不孝女!你給我等着!”
說完,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出了房門,狼狽不堪地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處。
直到那倉皇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客廳裏那股凝固的空氣,才仿佛重新開始流動。
葉晴緊繃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
她緩緩地轉過身,背靠着冰冷的牆壁,然後順着牆壁,一點點地滑落在地。
她將臉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膝蓋裏,那雙平日裏總是挺得筆直的、驕傲的肩膀,劇烈地、無法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壓抑了許久的、低低的嗚咽聲,終於從她的喉嚨裏泄露出來,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在自己最安全的巢穴裏,舔舐着血淋淋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