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倫斯也說:“你多吃點,你看起來很瘦,平時吃的很少嗎?”
明梔沒解釋,只客氣說:“您也吃。”
明梔並非真的不懂。
相反,她什麼都知道。
陸靖州帶她來這的目的,是爲了讓她拉勞倫斯一把,阻止他的死亡。
明梔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重生後,爲了接近陸靖州,她深入研究過他的人際關系網。
他本人的、陸母的、陸家旁支成員……勞倫斯自然也包括在內。
前世,勞倫斯死在這一年的深冬,那個寒風凜冽的夜晚,他從高樓一躍而下,得到了解脫。
勞倫斯有嚴重的厭食症,陸靖州讓她吃東西,不過是爲了讓勞倫斯也吃一些。
勞倫斯會跟着她吃東西,這點不止陸靖州意外,明梔同樣驚詫。
此刻,他像個模仿大人的孩子,她吃什麼,他跟着吃什麼。
更讓明梔沒想到的是,她的目光僅僅停留在他剛完成的那幅畫上幾秒,他就爽快提出要送給她。
這是早有人預定好的作品,付了定金。
可勞倫斯毫不顧及後果,“喜歡?喜歡可以拿走。”
勞倫斯操縱着輪椅朝油畫架走去,興致勃勃,沒有任何客套玩笑的意思。
陸靖州定睛看着明梔。
想不通她身上有什麼特殊,能讓勞倫斯第一次見她,就對她青眼相待。
勞倫斯的脾氣,不說古怪,也差不多了。
一個精神病人,能正常到哪去?
鮮少給陌生人好臉色,他的畫從不輕易送人,就連認識多年的沈雅清想要,也要通過他這層關系。
明梔仿佛看不到陸靖州的打量,連忙起身婉拒。
“勞倫斯先生,您不必這麼客氣。”
“不是客氣,你喜歡就拿走!”
明梔沒辦法說不喜歡,可她真的只是隨便看了看。
勞倫斯太過熱情了。
畫上的油彩才剛幹涸不久,連着木質的畫框,有些重量。
勞倫斯行將就木,早失去了行走的能力,憑一己之力想把畫取下來很是吃力。
明梔怕他從輪椅上跌倒,彎着腰時刻防備他跌倒。
“勞倫斯先生,真的不用麻煩了。”
勞倫斯不聽,“就是一幅普通的畫而已,你不必因爲覺得貴重而推拒。”
勞倫斯又試了一次,沒能成功,他回頭,“陸,來幫我一下。”
明梔沖陸靖州搖頭。
陸靖州冷漠無視了她。
明梔氣結,只能繼續勸說勞倫斯:
“勞倫斯先生,您的畫還是留着給能欣賞它的人吧,送給我真的暴殄天物了。”
“不瞞您說,我曾在您的畫展上擔任過講解員,那天,我胡說八道被嘲笑了一圈。”
“嘲笑?怎麼會?”
“陸總可以作證,是真的。”
明梔再一次向陸靖州求助,她那嫩生生白皙的臉龐透着緋紅,是急的。
眼睛撲閃閃的沖他使眼色,靈動的模樣,隱隱和畫展那天俏皮青稚的模樣重合,像只自由自在的百靈鳥。
這才是真正的她。
她也是奇怪,送她東西居然不要。
勞倫斯的畫有多值錢,她是清楚的。
怕他事後責怪?
他還沒這麼小氣。
“那天她確實一個人突發奇想,發表了些旁人難以理解的點評。”
勞倫斯眼睛亮起,“哦?我很好奇,你說了什麼?”
他怎麼這樣?!
明梔羞窘不已,她鼓起腮幫子沖他瞪眼,忘了他是頂頭上司,責怪他非但不解圍還推她下水。
陸靖州只想笑,沒意識到他在捉弄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
直到現在,她還以爲她那天是‘瞎說’一通。
她此刻的反應,恰恰說明了那都是她真實的想法,而非投機取巧。
陸靖州此行的目的,不正在於讓想法獨特的她,和勞倫斯聊一聊嗎?
陸靖州幫忙把畫取了下來,之後就靜坐下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無視明梔所有的求救信號。
喝了一口又放下。
這茶不如明梔泡的順嘴。
勞倫斯不停追問明梔畫展那天說了什麼。
明梔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透露她感覺勞倫斯的畫中夾雜着麻木和絕望的,這並不是什麼好的評價。
拘謹、防備……表述的評論和建議粉飾遮掩了許多。
但她獨具一格的感受藏不住,哪怕只言片語,也足以讓勞倫斯興奮不已,好像遇見了知己。
勞倫斯的偏愛和喜歡,是明梔預料之外的收獲。
他對她是發自真心的喜愛。
他看她的眼神,並不是男人對女人的垂涎,清凌凌的,讓人很舒服。
就像他的靈魂一樣幹淨,明明身處名利的中心,那顆心卻沒被世俗侵染。
這或許也是陸靖州視他爲好友的原因。
可她還是要利用他。
明梔了解勞倫斯,了解他的病情、死因、過往……知道怎麼做,會讓他狂躁失控。
今天之前,明梔沒想過利用勞倫斯,可她已經失利了一次,不能再放過送到眼前的機會。
明梔抿了抿唇,心中做下決定。
她不是個好人。
早在她慘死在東南毒窩,死無葬身之地的時候,她就把靈魂獻祭給了惡鬼。
勞倫斯興致勃勃的拉着明梔點評他的每一幅畫,又從畫作聊到藝術和歷史。
全程,陸靖州看似不經意坐着,但都在認真聽。
起初,陸靖州的注意力在勞倫斯身上,留意着他的病情、評估他的狀況,可不知什麼時候起,他的視線開始轉向明梔。
正如此刻,勞倫斯主動聊起他的童年,那段他還算悠閒自在的時光。
明梔安靜地聽着,時不時做出回應。
她笑着,站在陽光下,暖煦的光線灑落在她身上,整個人金燦燦,眼眸明亮。
她很愛笑,深藏的酒窩若隱若現,明豔動人。
在她身上,陸靖州感受到了平和安寧,莫名生出耐心,醉心聽她去講話。
陸靖州沒發現他忙了一上午的疲憊,正在消減。
霍征欣賞她、偏愛她,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讓陸靖州意外的,是交淺言深會發生在當下。
很多事,陸靖州聞所未聞。
勞倫斯居然會向明梔袒露心聲。
這連他這多年的好友,也無法做到。
有些傷痛,只有說出來,才有機會被撫平。
今天能共享幼時喜悅,明天就能分享無助和痛苦。
這歸功於明梔的引導。
怯懦、膽小、柔弱……可她卻生了顆玲瓏心,敏感察覺到了勞倫斯內心的傷痛。
她或許,就是挽救勞倫斯的關鍵。
陸靖州隱隱有些期待,打心底裏感謝明梔。
可就在陸靖州覺得今天帶明梔過來,是個不錯的決定時,變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