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的手背覆上一抹柔軟。
一只手如蔥似玉，瑩白細膩，輕輕蓋在他的手上，帶動他寫字。
身旁暗下來，浮動着一股清甜的氣息。
餘光隱隱可見少女雪白的臉，距離他很近。
似乎，他只要一側頭，就能碰上 ……
他眸光微深，心中一動。
可轉瞬，又涌起一股怒意。
她在外，對男人都這麼親密?
林綰綰看他發呆，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神了，鐵子。"
林綰綰看着白紙，手壓着他的手，寫了一個字。
"我寫字一般，你湊合看。"
"你看，這個字最後一點，是厚一點點的，不能太鋒利，不然，會給人一種很冷的感覺。"
謝景穆微微側目，看着她小嘴張張合合，微微彎了下唇。
這樣……好像也不錯。
"我哥哥寫字就是這樣，最後一筆就重一點，你要學着點。"
他臉色立刻沉下來。
算了。
一點都不好。
林綰綰看他從未開口打斷，滿意點頭。
不錯。
挺有職業素養的。
他寫得一手好字，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好端端的讓他改，他也靜靜接受了。
嗯……加錢！
林綰綰滿意地後退一步，讓他自己寫。
"好了，你練吧。"
謝景穆看着桌上的宣紙，有種全撕了的沖動。
可他忍了。
他自幼住在宮裏，見慣了人心險惡，世人只道他寫得一手好字，卻不知，他擅長的字有好幾種，分別用來面對不同的人。
而此時，他就用了其中一種。
從字跡透出的清雅溫潤，不利不鈍，分寸拿捏得極好。
林綰綰忍不住稱贊。
"不錯。"
謝景穆微微挑眉。
下一刻，林綰綰又贊嘆道。
"不愧是專業的，我一說，你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謝景穆眉頭皺起。
他手一頓，一滴墨暈在紙上。
什麼專業的?
這丫頭肯定不會覺得，他是書法大家。
那專業二字……
他抬眸，目光幽幽看向某女。
這丫頭，是把他當男倌了?
他的目光不着痕跡地掃了下自己的肩。
對男倌，她就可以這麼大膽?
他這個表妹，到底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於是，林綰綰逐漸覺得，事情的發展有點詭異。
"林姑娘，你喜歡吃什麼糕點?牛乳糕?"
某女否認:"我最討厭牛乳糕了。"
她還嘔了一聲。
"我喜歡的，是甜甜的紅棗糕。"
謝景穆慢慢點頭。
連喜歡吃的糕點也是假的。
可以。
"林小姐，那你喜歡流雲紗?"
某女搖頭:"不喜歡，更喜歡普通的錦緞。"
謝景穆笑了。
喜歡的衣料也作假。
他又問了幾個，無一例外，跟他認知裏的完全不一樣。
此刻，他看着面前的林綰綰，只感覺陌生。
曾經，表妹說喜歡牛乳糕，可偏偏，整個宮裏只有東宮的糕點師傅做得最好。
於是，她便隔三差五來東宮蹭糕點。
那時候，她還小，總是捧着糕點看他讀書寫字，笑眯眯的，對他十分親昵。
之後，他要離京，去江南處理一些事，表妹那時十來歲，非要陪他一起去。
她說，她喜歡江南的流雲紗，可每回等流雲紗送到京城，都已經不是當地最新的樣式。
她要去當地，買最新的流雲紗，看流雲紗是怎麼做的。
於是，那次他離京帶上了這丫頭，向來輕裝上陣的他，也有了顧忌，準備了個很寬敞的馬車，裏面鋪着柔軟的墊子，還準備了許多的牛乳糕。
可這些，竟都是假的。
"爲什麼?"
他忍不住低聲呢喃。
林綰綰以爲，他問的是爲什麼不喜歡這些。
幾乎是立刻，那些不好的回憶涌上了心頭。
天呐，爲了抱上謝景穆的大腿，當初她都還沒長成，就已經拼了命的巴結了，爲此，遭了老多的罪！
衆所周知，太子自幼厭食，以至於，他東宮的廚子是整個宮裏廚藝最好的。
尤其是糕點師傅做的牛乳糕，做得更是香甜可口。
爲了巴結謝景穆，她謊稱喜歡牛乳糕，天天往東宮跑，往他眼前湊，混眼熟。
那時她才幾歲，舉動無理任性一些，倒是無礙。
但人早晚會長大的，這話的意思就是在說……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所以，她天天捧着牛乳糕，坐在謝景穆不遠處，偶爾聲音軟糯地喊哥哥，偶爾眨巴着眼睛說最喜歡哥哥了。
可無一例外的，她不敢放下牛乳糕。
她怕一旦表現出吃夠了，就被謝景穆扔回林府。
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就膩了。
她都吃惡心了。
所以，每天她忍着惡心，哐哐吃，吃到小肚溜圓，實在吃不下，才告辭離開。
努力沒有白費，她舔了那麼多年，味覺都快吃失靈了，謝景穆對她，總算是和其他人有些區別了。
就連她想跟着舔，想陪着他去江南，謝景穆竟也同意了。
只是，不知道他抽了什麼瘋，本來十天能到的路程，他硬是走了一個月。
而且，那該死的馬車上，還踏馬有牛乳糕。
每天，不知道他從哪兒變出來的一盤牛乳糕，然後看着她。
林綰綰只能沉默接下，含淚去吃。
"表妹莫哭，還有很多呢。"
林綰綰淚流得更猛了。
有一次，她都想把車給拆了，看看牛乳糕都被藏哪兒了。
可她在馬車夾層裏這兒翻翻，那兒找找。
最後猜她發現了什麼?
哎筆墨紙硯！
草了！
她從未這麼困惑過。
這玩意兒，是怎麼出現的?
恰好謝景穆回來，看到她面前的筆墨紙硯，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
"表妹真刻苦，還要練字麼?也好，來吧。"
她越寫，謝景穆的眉頭皺得更緊。
最後，他沒忍住，一把奪走了筆。
兩個人面面相覷。
沉默了下，謝景穆把筆又塞回她手上。
"你還是多練練吧。"
自此，她開始了被謝景穆這逼監督練字的日子。
這種憋屈的日子，一過，就過了這麼多年。
往事歷歷在目，卻又不堪回首。
林綰綰一想起，還是感到心梗。
謝景穆看着她一副悲傷的模樣，腦海中有了個詭異的想法。
難道……表妹是爲了接近他，才說喜歡這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