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區邊緣的廢棄倉庫在白天看起來只是一堆鏽蝕的金屬和破碎的水泥，但在夜晚，它就成了某種黑暗的溫床。
刑警察覺到這一點時，已經是第三起命案發生後的第四天。他叫李鋒，四十二歲，在巢都下層警局幹了二十年，從最年輕的警員熬成了最老資格的刑警之一，但職位從來沒動過。不是能力問題，是性格問題——他太較真，太喜歡刨根問底，太不願意接受“就這樣吧”的結論。
此刻他站在倉庫門口，手裏的強光手電劃破黑暗，光束在滿地狼藉中緩慢移動。
地上有血。很多血。已經幹了，變成深褐色的污漬，大片大片地鋪開，像某種抽象的畫。牆壁上也有濺射狀的血跡，有些位置很高，幾乎快到天花板，說明出血時的壓力很大，或者受害者被拋起過。
李鋒蹲下身，戴上橡膠手套，用手指抹了一點幹涸的血漬，湊到鼻尖聞了聞。血腥味裏混雜着鐵鏽味和某種……焦糊味？像是肉被高溫灼燒過。
他站起身，光束繼續移動。
倉庫中央那個鐵盆還在，裏面凝固着黑色的血塊。盆旁邊散落着幾根蠟燭，已經燒到只剩蠟淚。地面上畫着的那個圖案還在，雖然被血污覆蓋了大半，但能看出粗糙的線條和扭曲的符號。
李鋒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相機，對着圖案拍了幾張照。相機是古董貨，用的還是物理膠卷，但這是他唯一能信任的記錄工具——數碼設備太容易被篡改，膠卷雖然麻煩，但至少原始記錄在他手裏。
拍完照，他走到倉庫深處。那裏有一扇被撞開的側門，門框扭曲變形，像是被什麼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開的。門外的地面上有幾個腳印。
李鋒蹲下仔細看。
那不是人類的腳印。更大，更寬，腳趾的位置是深深的坑，像是利爪留下的痕跡。腳印之間的步幅很大，說明這東西移動速度很快。他順着腳印走了幾步，發現它們消失在倉庫後巷的一堆垃圾旁。
他回到倉庫內，重新檢查那些屍體——或者說，屍體的殘骸。
法醫的報告他看過了，寫得含糊其辭，只說“多處撕裂傷”、“大量失血”、“部分組織缺失”。但現場的情況比報告描述的更詭異。那些屍體不是簡單地被砍殺或刺傷，而是像被什麼野獸撕扯過，有些肢體被硬生生扯斷，有些胸腔被掏空，還有一個頭顱被捏碎了，顱骨的碎片散落在好幾米外。
最奇怪的是傷口邊緣。李鋒用鑷子夾起一小塊殘留的皮肉組織，對着手電光看。邊緣不是整齊的切割，也不是粗糙的撕裂，而是一種……灼傷和撕裂的混合。像是被高溫的利器劃過，肉和皮膚都被燒焦了，但又保留着撕扯的痕跡。
他想起第一起命案的現場，在工業區另一頭的垃圾處理站。那裏的屍體同樣被撕碎，但現場還留下了其他東西：幾道深深的抓痕，刻在金屬牆壁上，抓痕周圍的金屬有熔化的跡象。
第二起命案在通往中層區的隧道裏，受害者是個流浪漢，死狀更慘，幾乎被分屍。現場沒有目擊者，但隧道監控拍到了一個模糊的紅影，速度極快，一閃而過。技術科的人說可能是鏡頭污損或者光線反射，但李鋒不信。
這是第三起。一個倉庫，六個幫派成員，全死了。手法一致，現場一致。
連環殺人案？可能。但什麼樣的連環殺手能徒手撕碎六個成年男性？能留下熔金屬的抓痕？能快到監控都拍不清？
李鋒收起相機和鑷子，走到倉庫門口。外面夜色正濃，工業區的燈光在遠處連成一片渾濁的光帶，空氣裏飄着化學廢料的味道。他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李哥。”
身後傳來年輕的聲音。李鋒回頭，看到他的搭檔小王站在幾米外，臉色發白。小王才二十五歲，剛從警校畢業兩年，這還是他第一次接觸這麼血腥的現場。
“現場看完了？”李鋒問。
小王點點頭，又搖搖頭：“李哥，這……這不對勁。我剛在那邊牆角發現了一樣東西。”他舉起手裏的證物袋，裏面裝着一小塊暗紅色的、像石頭又像角質的東西。
李鋒接過袋子，對着路燈的光看。那東西不大，指甲蓋大小，表面粗糙，邊緣鋒利，摸上去硬得像金屬，但又透着一種生物組織的質感。
“哪裏找到的？”
“嵌在牆縫裏。”小王指了指倉庫內側的一處牆壁，“像是從什麼東西身上掉下來的。”
李鋒把證物袋收進口袋。“化驗科那邊有結果了嗎？前兩個現場采的樣本。”
小王壓低聲音：“我剛去問了。負責化驗的老趙說……他說樣本被上面收走了。說是特案組接手了，讓我們別再管。”
“特案組？”李鋒皺眉，“我怎麼沒聽說成立特案組？”
“老趙也不清楚，只說今天早上來的命令，所有相關物證和報告全部封存移交。”小王左右看了看，聲音更低了，“李哥，我覺得這事邪門。老趙偷偷跟我說，他在血樣裏檢測到了一些……異常物質。不是已知的任何生物組織，也不是化學殘留，而是一種……能量殘留？他是這麼說的。”
能量殘留。
李鋒想起那些熔化的金屬抓痕，想起傷口邊緣的灼傷，想起監控裏那個快得不正常的紅影。
他掐滅煙頭。“小王，你今天先回去。這事你別再跟了。”
“可是……”
“聽我的。”李鋒拍拍年輕搭檔的肩膀，“你還年輕，前途要緊。這事水太深，我一個人查就行。”
小王還想說什麼，但看到李鋒的眼神，最終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李鋒看着他消失在夜色裏，然後重新走進倉庫。他沒有離開，而是找了個相對幹淨的角落坐下，關掉手電，讓自己完全沉浸在黑暗中。
他在等。
等那個東西會不會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倉庫裏很安靜，只有遠處傳來的機器轟鳴聲，還有風吹過破損窗戶的嗚咽聲。李鋒閉上眼睛，讓耳朵適應黑暗中的細微聲響。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從倉庫裏傳來的，是從外面。很輕，但很有規律，像是……腳步聲？不對，更沉重，像是重物落地的悶響，每隔幾秒一次，正在靠近。
李鋒慢慢睜開眼睛，手摸向腰間的配槍。那是一把老式轉輪手槍，裝彈六發，威力有限，但總比沒有強。
腳步聲停在了倉庫門口。
李鋒屏住呼吸，從角落裏微微探出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月光從破損的屋頂漏下幾縷，勉強照亮門口那片區域。一個巨大的輪廓站在那裏，至少有兩米高，肩膀很寬，頭顱的形狀怪異，頭頂似乎有什麼突起。
那東西站了幾秒，然後邁步走進倉庫。
它的腳步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月光照在它身上，李鋒終於看清了——
暗紅色的皮膚，像是燒焦的皮革。虯結的肌肉在皮膚下蠕動。爪子，彎曲的黑色利爪，每一步都在水泥地上留下淺淺的凹痕。頭顱像野獸，眼睛的位置是兩團燃燒的火焰。
那東西走到倉庫中央，在鐵盆旁停下。它低下頭，用爪子撥弄了一下盆裏凝固的血塊，然後發出低沉的、不滿的咕嚕聲。
李鋒的手指扣在扳機上，但沒敢動。他的心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冷汗從額頭滑下，流進眼睛，但他連眨眼都不敢。
那東西突然抬起頭，火焰般的眼睛轉向李鋒藏身的方向。
它聞到了。
不是看到，是聞到。活人的氣味，汗味，恐懼的味道。
它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獠牙，那是一個充滿暴虐和殺戮欲望的笑容。
然後它動了。
快得像一道紅色的閃電。
李鋒甚至沒時間瞄準，本能地朝那個方向扣動扳機。槍聲在倉庫裏炸響，震耳欲聾。子彈打中了——他能看到火星在那東西胸口濺起——但沒用，那東西甚至沒減速，直撲過來。
李鋒朝旁邊翻滾，躲開了第一次撲擊。利爪擦過他的肩膀，撕開了外套和下面的皮肉，火辣辣的疼。他顧不上看傷口，連續開槍，砰砰砰，三發子彈全部打在那東西身上，同樣只濺起幾點火星。
那東西轉過身，火焰眼睛盯着他，像是在戲弄獵物。
李鋒背靠着牆壁，退無可退。他剩下兩發子彈，但顯然沒用。他想起口袋裏的強光手電，猛地掏出來，按下開關。
強烈的白光瞬間充斥倉庫。
那東西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吼，抬起爪子擋在眼前——它怕光！
李鋒抓住這瞬間的機會，連滾爬爬沖出倉庫，沖進外面的夜色裏。他沒有回頭，拼命跑，穿過堆滿廢棄機械的空地，跳過一道矮牆，鑽進一條狹窄的巷道。
跑了不知道多遠，直到肺像火燒一樣疼，腿軟得幾乎站不住，他才敢停下來，背靠着牆壁大口喘氣。
肩膀上的傷口很深，血已經把半邊衣服浸溼了。他撕下襯衫下擺，草草包扎了一下，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那個證物袋。
暗紅色的角質碎片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
李鋒盯着它，手還在抖，但眼神漸漸堅定。
這不是連環殺人案。
這是別的東西。
而他要查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