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對她的呼喚毫無反應,指甲摳抓着疤痕周圍的皮膚,留下道道紅痕。
沈微心急如焚,知道他此刻的狀態極其危險。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在他們認識的漫長時光裏,她也曾數次目睹陸燼發病的模樣。
小時候,每當陸燼因爲外界刺激或內心不安而陷入焦躁、無法溝通時,蘇阿姨和保姆常常束手無策。
只有她,只要牽着他的手,或者只是坐在他身邊,哼唱幾句簡單的旋律,就能讓他狂躁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那時她哼的,無非是些幼兒園教的兒歌,或者她剛在鋼琴上學會的、不成調的練習曲片段。
不過隨着陸燼情況的好轉,他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少,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用。
死馬當活馬醫!
沈微深吸一口氣,忽略掉此刻環境的詭異,輕輕地哼唱起來。
幾乎是立竿見影的,陸燼緊繃的肩背肌肉真的鬆弛了一點。
沈微神經一鬆,還是有用的。
她繼續哼唱着,慢慢靠近他,伸手牽起他的手,像小時候一樣。
他的手冰涼,讓沈微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在她耐心的安撫下,陸燼終於抬頭了,漂亮眼睛裏駭人的空洞和死寂褪去一點點,艱難地重新聚焦。
像是剛從一個可怕夢魘中掙扎着蘇醒,還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沈微終於鬆了一口氣,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稍稍落下。
“阿燼?好點了嗎?”
陸燼看着她,嘴唇微微動了動,卻仍然發不出聲音。
沈微讓他靠着自己休息了片刻,等他情緒進一步穩定後,才扶着他坐到旁邊的沙發上。
確認他暫時無恙,她立刻拿出手機,撥通了陳景明的電話。
電話接的很快,“沈小姐”
陳景明聲音平靜,仿佛早已預料到這通來電。
“陳醫生,您能盡快過來一趟嗎?阿燼情況不太好”,沈微看着旁邊漸漸陷入昏睡的陸燼。
“我馬上到。”陳景明沒有多問。
陳景明來的很快,仔細檢查了陸燼的狀況,動作熟練地爲他補充了少量鎮靜劑。
在確認陸燼已經基本恢復平靜陷入昏睡後,示意沈微跟他下樓。
陳景明的目光掃過被砸壞的鋼琴和散落的工具,嘆了口氣。
“沈小姐,我其實很早就知道你了。”
他轉過身,金絲邊眼鏡後的目光平靜卻沉重,“從很多年前,阿燼第一次接受我的幹預治療時,就聽他說到你的名字”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
“我之前問過你關於阿燼狀態的事情,你的回答證實了我的猜測,他在你面前,一直在透支自己維持一種正常的假象。”
“什麼意思?”沈微蹙眉,心底的不安迅速擴大。
“意思是,他的真實狀況比你看到的要糟糕的多”陳景明的語氣變得嚴肅。
“其實這幾年,他的自毀傾向始終處在一個危險的高峰值。最嚴重的時候,他需要被二十四小時看護,任何一點銳器,甚至一片玻璃,都可能被他用來傷害自己。”
沈震驚地抬眼,幾乎無法消化這句話。
她認識陸燼這麼多年,見識過他所有的偏執、陰鬱和強烈的占有欲,卻從未見過他傷害自己。
“過去三年裏,他至少有四次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陳景明的聲音低沉下去,每一個字都砸得沈微呼吸困難。
“最近的一次,就在你上次出差失聯的時候。他把自己反鎖在這裏,用修復鋼琴的鏨子……”陳景明的聲音哽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下去,“我們破門而入時,他整條胳膊都是血,手機裏還有一通給你打的的電話,你沒有接”
沈微突然一陣惡寒。
電話?
在維也納最後那晚半夜,那個來自B市的陌生號碼,被她抱怨“擾人清夢”直接按掉的來電。
“他並非有意用這種方式綁架你,沈小姐,請相信這一點。這是他無法自控的病態反應。”陳景明試圖解釋。
“就像你上次出差,他聯系不上你,偏執地認爲是他之前的反應嚇走了你,這間工作室裏幾乎所有能砸的東西,都沒能幸免。”
他再次嘆息。
“後來,他不吃不喝,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將那些樂器勉強修復回能彈的狀態。”
沈微想起那次出差回來後,看到的空曠和之後他異樣的沉默。
原來那些琴不是賣出去了......
“沈小姐,我見過很多絕望的病例。陸燼是最特別也最棘手的之一。”陳景明的聲音有些疲憊,“稍有不慎,就會導致雙重毀滅。我嚐試過很多方法,藥物、認知行爲療法……但收效甚微。”
他看向沈微,眼神復雜,“所以,局面很殘酷。他的世界只有你這一根弦,繃得太緊,隨時會斷。要麼你成爲他康復的‘藥’,要麼你會成爲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窒息感和無力感讓沈微感到胸口發悶,幾乎要喘不過氣。
爲什麼?
她從來沒主動要求過這樣的影響力。
爲什麼陸燼沉重的世界、他無法控制的病情,最終都要變成她的責任和枷鎖?
童年時期就被迫背負的沉重與抵觸情緒再次洶涌反撲,幾乎讓她想要尖叫。
“那我該怎麼辦?”
她的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提高聲音質問,“陳醫生,你是專業人士,你告訴我,難道我的存在價值就是爲了維系他的穩定嗎?這公平嗎?”
陳景明沉默,眼中閃過憐憫。
他無法給出完美的答案。
“我很抱歉,沈小姐。心理學不是萬能,尤其面對如此復雜深刻的情感羈絆與病理狀態。”
他聲音低沉,“我無法,也沒有權利要求你犧牲自己的人生。這對他不公平,對你更不公平。”
他頓了頓,“我作爲阿燼的主治醫生,真的希望他能好起來。我只是想請求你,如果在確保自身安全和心理界限的前提下,還願意嚐試……可以試着引導他表達,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順從他”
“這很難,而且無法保證效果。”陳景明坦誠道,“最終的選擇權在你手裏。無論如何選擇,請優先保護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