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的爸媽也是生意人。
加班、出差、應酬,是他們生活的常態,她也早就習慣了成長過程中父母角色的缺席。
然而,沈微卻從未像其他類似家庭的孩子那樣,真正感到過孤單。
因爲陸燼一直都在。
從六歲開始,陸燼就一直在她身邊,填充了她所有的空白。
只要不觸及“分離”這條底線,他對她幾乎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她想去哪裏,他就跟到哪裏。
以至於幾年前她終於狠下心斬斷聯系,逃也似的離開後,她經歷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適應期。
最初獲得自由的那段日子,她確實感到了久違的輕鬆。
可很快,她就在無數個下意識的回眸、無數次在喧鬧街頭的驀然駐足中,恍惚意識到,她的身後,再也沒有陸燼了。
那一刻並非預想中的全然解脫,還有一些深沉的失落和無所適從的空蕩感。
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細節便洶涌而至。
剛上小學的某個下午,臨近放學時,天空毫無預兆地陰沉下來,緊接着便是傾盆大雨。
沒帶傘的同學們擠在教學樓門口,嘰嘰喳喳地等着家人來接。
小沈微也有些發愁。
父母出差,保姆阿姨今天請假,她本以爲下午會是晴天。
就在這時,她透過混沌的雨幕,看見了陸燼。
那時的他還沒有上學,尚在火災後的康復期,臉上還纏着紗布,本不應該出門的。
但他就固執的出現在沈微的學校門口,懷裏抱着一把傘。
陸家的保姆跟在他身後,正焦急地試圖爲他遮雨,生怕雨水落到傷口上。
沈微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沖進雨裏奔向他。
陸燼的視線早已牢牢鎖定了她,再也容不下旁人。
他將懷裏那把幹燥的傘遞給她,完全沒注意自己的肩頭已經被雨水打溼了。
“阿燼!你怎麼來啦?”
她笑得眼睛彎起,其實並不真的意外,也沒期待他的回答。
只是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歡快地說:“我們回家!”
還有之後無數個午後或周末。
他們並不總是玩在一起,很多時候,只是待在同一空間裏,各做各的事。
陽光充足的客廳地毯上,沈微抱着課外書看得入迷,陸燼就坐在她旁邊沉默地拼着拼圖。
拼着拼着,動作就慢了,目光便靜靜落在她側臉上,專注的像有一團火焰。
等沈微回過神,撞上他的視線,也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回贈他一個甜甜的笑。
偶爾,沈微也有情緒低落的時候。
只是她不是會哭鬧的性格,只是抱着膝蓋,默默地看着窗外。
陸燼總是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他不會說話安慰,也不會詢問原因。
只是挨着她坐下,陪她一起沉默。
這些細碎溫暖的瞬間,與後來令人窒息的偏執時刻交織在一起。
那快要窒息的困擾是真的,怕他偶爾爆發的偏執也是真的,但那些年的守護和陪伴,同樣是真的。
正是這些復雜的、互相矛盾的情感,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對他心軟,無法真正狠下心腸徹底割裂。
沈微的目光重新落回床上沉睡的陸燼臉上。
燈光柔和,勾勒出他比少年時期更加分明銳利的輪廓。
褪去了青澀,因沉睡和蒼白而顯出易碎感。
她看着,有一瞬間的失神。
那些好的、不好的回憶交織,讓她心口泛起細密而復雜的酸脹。
她正出神,床上的人眼睫忽然顫動了幾下。
或許是鎮靜劑的藥效還未完全消退,他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沒有焦點地渙散了幾秒,帶着孩童般的懵懂。
然後落在了床邊的沈微身上。
那一瞬間,他眼底是來不及掩飾的專注與灼熱,情緒濃烈到讓沈微幾乎無法直視。
但這情緒只洶涌了一刹那,便被他強行壓下。
他迅速垂下眼睫,再抬起時,那灼熱已經被藏得很深,“你......怎麼在這?”
沈微看着他迅速收斂的情緒,心中五味雜陳,“陳醫生給我打電話,說你……狀態不太好。”
提到陳景明,陸燼的嘴唇抿緊了些,眼神掠過一抹陰霾。
他想坐起來,身子卻還有些虛弱。
“我……沒事。”他避開沈微下意識伸出的手,撐着手臂坐起身,薄被從身上滑落。
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低沉,“對不起,耽誤你約會了。”
沈微一怔,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陸燼……在向她道歉?
以前的陸燼,他的世界裏沒是有“道歉”這個概念。
他的行爲準則完全由他自己的情緒和需求主導,即使讓別人爲難或痛苦,他也只會固執地堅持。
甚至是後來他們鬧到決裂的地步,他哭過鬧過,卻也沒有說過對不起......
沈微原本因他昨日極端行爲而築起的警惕,悄然鬆動了一角。
“阿燼......”
她喉間微緊,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陸燼何其敏銳,幾乎是立刻捕捉到了沈微態度裏細微的軟化。
這一點點變化,像火星燎原,讓他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極力克制,才沒有讓那些瘋狂的情緒破籠而出。
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
他艱難地移開視線,深吸幾口氣,極力平復着幾乎要失控的情緒。
陸燼伸手,摸索着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樣東西。
然後,拉起沈微的手,放在她掌心。
沈微低頭,是一把鑰匙。
“這個給你。”陸燼的聲音依舊低啞,帶着小心翼翼的懇求,“你想來的時候隨時來。不用提前告訴我。”
“我......”沈微下意識地想推拒。
“拿着。”陸燼執拗地將鑰匙放進她掌心,“不會……再鎖門了。”
沈微的心像是被什麼輕撞了一下。
金屬的觸感透過皮膚,卻仿佛帶着灼人的溫度,燙得她心口發顫。
陸燼的目光追隨着她的動作,直到看到她把鑰匙收起來,緊繃的下頜線才鬆弛下來,他如釋重負的笑了。
“……謝謝。”沈微聽見他說。
爲什麼道謝?
這樣的陸燼讓沈微好不習慣,她突然有些後悔剛剛那一瞬間的軟化。
不是打定主意不再進入他的生活嗎?
又爲什麼收下了這裏的鑰匙?
但在他懇求的眼神中,她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