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戰隊基地，頂層會議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天海市的霓虹燈海在夜幕下流淌，勾勒出鋼鐵森林冰冷而繁華的輪廓。室內卻燈火通明，冷白色的光線從造型簡約卻造價不菲的嵌入式燈帶傾瀉而下，將空氣都染上了一層不真實的、略帶消毒水氣味的潔淨感。巨大的環形會議桌由整塊啞光黑色合成材料一體成型，光可鑑人，倒映着天花板上如同星辰般排列的射燈。空氣裏彌漫着一種混合了昂貴皮革、新印刷品油墨和某種淡雅香薰的、屬於資本世界的獨特氣息。
與這份奢華格格不入的，是圍坐在桌邊的幾個人。
隊長“磐石”（Rock）坐在主位旁，穿着洗得發白的舊隊服外套，纏着繃帶的左臂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扶手上。他挺直腰背，努力維持着隊長的尊嚴，但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和那件與會議室氛圍極不相稱的外套，無聲地訴說着掙扎的窘迫。陳鋒（Blaze）有些局促地扭動着身體，嶄新的、明顯不太合身的西裝外套領口被他扯開，眼神不時瞟向窗外炫目的夜景，又飛快收回，帶着一絲鄉下人進城般的茫然和不安。蘇曉（Frost）依舊安靜，深藍色的隊服外套拉鏈拉到頂，鏡片後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放在膝蓋上、骨節分明卻微微蜷縮的手指上，仿佛要將自己縮進一個無形的殼裏。流光（Prism）則截然不同。他姿態放鬆地靠在昂貴的真皮椅背裏，穿着一件剪裁合體、面料考究的深紫色絲絨襯衫，手指間把玩着一個最新款的折疊光屏，嘴角掛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的笑意，眼神偶爾掃過會議室奢華的裝飾，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林深（SilentDeep）坐在磐石的另一側。他同樣穿着那身深灰色的舊訓練服，左手腕上那條深灰色的運動護腕在冷白燈光下異常顯眼。他微微垂着眼，仿佛對周遭的奢華視而不見，只有護腕邊緣，幾道細微的、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色瘀痕和皮膚下隱隱透出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暗藍色紋路，泄露着某種不爲人知的代價。他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着光滑冰冷的桌面，發出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噠噠聲。
會議室厚重的實木門無聲滑開。
運營總監李薇率先走了進來。她換上了一身更顯幹練與奢華的珍珠白套裙，頸間點綴着一條設計簡約卻價值不菲的鑽石項鏈，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每一步都帶着掌控全局的自信。她臉上洋溢着熱情洋溢的笑容，如同春風拂面。
“久等了各位！快請坐！”李薇的聲音清脆悅耳，帶着恰到好處的親和力，她側身讓開通道，“讓我們熱烈歡迎‘星耀資本’的貴賓——張晟先生！”
跟在李薇身後的，正是昨天出現過的張晟。他依舊穿着筆挺的深色西裝，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鷹。但今天，他臉上的倨傲收斂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公式化的、極具親和力的職業微笑。他身後還跟着一位妝容精致、穿着職業套裙、抱着厚厚一疊文件夾的年輕女助理。
“磐石隊長，各位‘星穹’戰隊的精英們，晚上好。”張晟的聲音溫和有力，帶着一種讓人不自覺信服的磁性。他微微頷首，目光在每個人臉上都停留片刻，最後落在林深身上時，那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帶着毫不掩飾的欣賞。“昨天的比賽，堪稱神來之筆！‘淵默’這個ID，一夜之間，點燃了整個《零度紀元》圈！我代表‘星耀資本’，向各位表示最誠摯的祝賀！”
李薇適時地鼓起掌，笑容燦爛。陳鋒下意識地跟着拍了兩下，隨即又有些尷尬地放下。磐石微微點頭致意，蘇曉依舊低着頭。流光則報以一個矜持的微笑。
張晟走到會議桌另一端預留的主位坐下。女助理立刻將懷中的文件夾分發到每個人面前。文件夾的封面是深沉的星空藍底色，燙金的“星耀資本”LOGO和“星穹·淵默專屬合作計劃書”字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觸手溫潤，散發着高檔紙張特有的質感。
“這份計劃書，凝聚了我們團隊連夜趕制的誠意。”張晟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態放鬆而自信，“請允許我，爲各位描繪一下，‘淵默’和‘星穹’在我們‘星耀’資源加持下，即將擁有的…璀璨未來。”
他輕輕抬手。女助理立刻操作手中的平板。
嗡——
會議桌中央區域，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下來，瞬間在桌面上方構建出一個極其逼真、細節豐富的全息影像——一個巨大的、流光溢彩的現代化電競舞台！舞台中央，一個由無數粒子光效構成的、頂天立地的“淵默”（SilentDeep）ID正在緩緩旋轉，散發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台下，是山呼海嘯、如同海洋般沸騰的觀衆！虛擬的聚光燈精準地聚焦在舞台中央一個模糊卻英挺的身影上。
“首先，是個人品牌重塑。”張晟的聲音如同具有魔力的指揮棒，引導着全息影像的變化。“‘淵默’，SilentDeep。這個名字本身就充滿力量感和神秘感！我們將圍繞這一點，進行深度挖掘和包裝！頂級造型團隊量身打造極具辨識度的‘深默’形象——冷峻、內斂、實力超群，如同靜水深流，卻蘊含着撕裂一切的力量！這將徹底區別於目前市場上那些浮躁的、流量化的電競明星！”
影像變化。舞台上的身影清晰起來——赫然是林深經過頂級特效處理後的形象：冷色調的緊身戰衣勾勒出修長精悍的線條，面部輪廓被光影塑造得棱角分明，眼神銳利如刀，左手腕戴着一條科技感十足、閃爍着幽藍微光的特制護腕（巧妙地覆蓋了原本那條灰色的），整個人散發着一種未來戰士般的孤高與強大。
“其次，是流量引爆。”張晟繼續道。全息影像切換成各種爆炸性的數據圖表和社交媒體熱度曲線圖。“與‘星耀’深度綁定的頂級MCN機構將全面啓動！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淵默’高光剪輯、戰術解析、幕後花絮、‘大神教你一招’系列短視頻，將鋪滿所有主流平台！熱搜預定！話題制造！我們將讓‘淵默’成爲現象級符號！讓他的名字，成爲《零度紀元》的代名詞！”
影像再變。林深的形象出現在各種頂級商業廣告中：駕駛着流線型的未來跑車穿梭於霓虹都市；手持最新款的神經同步設備，眼神專注地凝視前方；甚至與當紅虛擬歌姬進行跨次元聯動…背景音樂激昂，畫面極具沖擊力。
“最後，是商業價值的最大化。”張晟的聲音帶着一絲蠱惑人心的熱切，“基於前兩步打造的頂級流量和個人形象，我們將爲‘淵默’匹配最頂級的商業代言！‘零度紀元’官方指定外設代言人！頂級能量飲料全球代言人！甚至…進軍高端科技領域！這份合約裏，”他指了指衆人面前那份精美的計劃書，“已經初步鎖定了三家意向金主，基礎代言費，這個數。”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三百萬？”陳鋒下意識地吞了口唾沫，聲音有些發顫。
張晟微笑着搖頭，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帶着一絲掌控全局的優越感：“是稅後，每年。這僅僅是基礎。後續分成、活動出場費、直播收益…林深選手的個人年收入，突破八位數，只是時間問題，而且是最短的時間。”
“八…八位數？！”陳鋒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磐石放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握緊，指節泛白。蘇曉低垂的眼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連流光把玩光屏的手指都停頓了，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嫉妒和熱切。
李薇臉上的笑容如同盛放的玫瑰，帶着志在必得的得意，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深：“林深，聽到了嗎？這就是‘星耀’的力量！這就是屬於你的未來！只要你籤下這份協議，‘淵默’這個ID，將不再是次級聯賽掙扎的小角色，而將成爲整個電競世界的…王！”
她站起身，親自將一支鑲嵌着細碎鑽石的電子籤字筆，輕輕推到林深面前的計劃書上。筆尖閃爍着誘人的光芒。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聚光燈般，死死聚焦在林深和他面前那份散發着無上榮光和巨大財富的計劃書上。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調出風口微弱的氣流聲，以及每個人劇烈的心跳。
林深依舊微微垂着眼。全息影像中那個光芒萬丈、被資本精心雕琢的“淵默”形象，在他餘光中旋轉、閃耀。那冰冷完美的面龐，那閃爍着幽藍光芒的護腕…陌生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的幻影。
他緩緩抬起右手，指尖沒有去碰那支奢華的籤字筆，而是落在了自己左手腕那條深灰色的、磨損的舊護腕上。粗糙的布料下，被灼傷的烙印和皮膚下詭異的藍紋，正傳來一陣陣麻木的刺痛。
就在他指尖觸碰到護腕的瞬間——
嗡！
左腕深處！那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劇痛毫無征兆地猛然爆發！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進骨髓！
“呃！”林深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眼前瞬間被一片狂暴的、混雜着冰冷數據流和刺眼金光的幻象吞噬！
幻象中：
那份精美的計劃書在眼前瘋狂放大！紙張上燙金的文字扭曲變形，化作一條條冰冷的、閃爍着金屬光澤的數據鎖鏈！鎖鏈的核心，纏繞着一顆被強行剝離、依舊在微弱搏動着的、散發着幽藍光芒的“心髒”——那赫然是他左腕深處那個神秘的“點”的投影！
鎖鏈的另一端，連接着張晟那張帶着職業微笑的臉！他的金絲眼鏡鏡片變成了兩片深不見底的、不斷跳動着金融數據和流量曲線的黑色屏幕！屏幕深處，倒映着無數個被鎖鏈束縛、光芒逐漸暗淡、最終淪爲提線木偶的“淵默”形象！
而在更遙遠的背景裏，李薇的身影被巨大的“星耀資本”LOGO吞噬，只留下一雙閃爍着貪婪紅光的眼睛！
一個冰冷的、如同機械合成的提示音在林深腦海深處炸響：
【警告！核心數據（神經波形/生理特征）剝離授權確認！】
【警告！個人競技風格最終解釋權轉移！】
【警告！核心商業價值綁定！違約成本：天價賠償+永久禁賽！】
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林深的意識！幻象瘋狂閃爍、扭曲！那冰冷的鎖鏈仿佛要透過幻象，直接纏繞上他的靈魂！
“林深？你怎麼了？”李薇關切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林深猛地咬緊牙關，強行壓下喉嚨裏翻涌的血腥味和那幾乎撕裂大腦的劇痛！額角的冷汗瞬間滲出，在冷白燈光下閃着細碎的光。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這微不足道的刺痛來對抗那來自靈魂深處的警告。
他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迎上李薇和張晟探究的目光，聲音因爲強忍劇痛而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合約…我需要時間看。”
李薇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又舒展開：“當然！這麼重要的合約，謹慎是應該的！張經理，您看…”
張晟推了推金絲眼鏡，笑容依舊溫和，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理解。林深選手的嚴謹態度，我很欣賞。計劃書和正式合同草案都在文件夾裏，林深選手可以帶回去仔細研讀。有任何疑問，隨時聯系我，或者李總監。”他示意了一下女助理，後者立刻將一張設計簡潔、材質特殊的鉑金色名片放在林深面前。
“另外，”張晟的目光掃過磐石、陳鋒和蘇曉，笑容更加和煦，“‘星耀’對‘星穹’整個團隊的支持，也是全方位的。磐石隊長的傷情，我們聯系了瑞士最頂級的運動醫學中心；陳鋒選手的家人，可以安排進入‘星耀’旗下最好的療養院；蘇曉選手母親的治療費用，‘星耀慈善基金’會全力承擔。”
重磅炸彈！
磐石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陳鋒激動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蘇曉更是渾身劇震，猛地抬起頭，鏡片後那雙向來冷靜理智的眼睛裏，瞬間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遏制的希望所充斥！連流光都坐直了身體，眼中閃過一絲熱切！
資本的力量，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它精準地擊中了每個人心中最脆弱、最渴望的軟肋！用難以抗拒的糖衣，包裹着致命的炮彈！
李薇滿意地看着隊友們瞬間被點燃的神情，目光再次落回林深身上，帶着一種無聲的、巨大的壓力：“林深，大家的未來，可都系在你身上了。”
深夜。天海市老城區，某條堆滿雜物、彌漫着油煙和潮溼氣味的狹窄小巷深處。
一扇鏽跡斑斑、油漆剝落的鐵門上方，掛着一塊歪歪扭扭、霓虹燈管壞了一半的招牌：“老吳電競信息諮詢”。昏暗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
門內，是一個不足十平米、擁擠得幾乎轉不開身的鬥室。牆壁上糊着發黃的舊報紙，上面貼滿了各種過期的賽事海報、選手剪報和手寫的戰術分析筆記。一張堆滿雜物的破舊辦公桌後面，坐着“星穹”戰隊的經理人——吳明。
吳明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頭發花白而稀疏，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鼻梁上架着一副鏡片裂了條縫的老花鏡。他正就着桌上一盞昏暗的台燈光，費力地翻看着林深帶回來的那份“星耀資本·星穹·淵默專屬合作計劃書”以及厚厚的正式合同草案。
林深坐在他對面一張嘎吱作響的舊折疊椅上，左手腕的護腕解開了，露出下面那片觸目驚心的暗紅皮膚、詭異的蛛網狀藍紋和焦黑的圓形烙印。他臉色蒼白，眉宇間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一絲尚未完全消退的驚悸。
“嘶…”吳明倒抽一口涼氣，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他指着林深手腕上的烙印，“這…這又是怎麼回事？昨天比賽搞的？”
“不是比賽。”林深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一種劫後餘生的虛弱，“是…別的東西。”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把那份精美的合同草案又往前推了推，“老吳，幫我看看這個。越快越好。”
吳明深深地看了林深一眼，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但沒再多問。他重新戴上老花鏡，拿起一個放大鏡，湊到台燈下，開始逐字逐句地審視那份合同。
時間在狹小鬥室裏緩慢流淌。只有吳明翻動厚重紙張的沙沙聲，老花鏡片在昏黃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以及他偶爾發出的、帶着困惑和凝重的咂嘴聲。
“嘖嘖…好大的手筆…基礎代言費…分成比例…流量扶持…頂級醫療資源…”吳明一邊看，一邊低聲念叨着，手指在那些誘人的數字上劃過，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驚嘆。
然而，隨着閱讀的深入，他臉上的驚嘆逐漸被凝重取代。眉頭越皺越緊，翻動紙張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他時不時地停下，用放大鏡反復確認某些條款下方的細小注釋，或者拿出一個破舊的計算器，噼裏啪啦地按上一通，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怎麼了？”林深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吳明沒有立刻回答。他翻到合同的後半部分，找到了一個被刻意放在不起眼位置、標題爲“附件C：核心數據授權及競技管理細則”的補充協議。他拿起放大鏡，幾乎把臉貼在了紙上，一行行，一字字，看得異常仔細。
昏黃的燈光下，他布滿皺紋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啪嗒！”
吳明手中的放大鏡掉在了桌面上，發出一聲輕響。
他緩緩抬起頭，摘下老花鏡，用布滿老繭的手指用力揉搓着布滿血絲的眼睛，臉上是一種混合着憤怒、後怕和深深悲哀的復雜表情。
“林深…”吳明的聲音幹澀無比，帶着一種仿佛被抽幹了力氣的疲憊和沉重，“這他媽不是橄欖枝…這是裹着蜜糖的穿腸毒藥！是把你，把‘星穹’，往死裏賣的賣身契！”
他猛地將那份合同草案拍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桌上一個缺了口的搪瓷茶杯嗡嗡作響。
“你看這裏！附件C，第三條！”吳明的手指因爲激動而顫抖，用力戳着合同上幾行被刻意使用復雜法律術語和極小字體印刷的條款，“‘乙方（林深）須無條件授權甲方（星耀資本）及其指定第三方，無限期使用、分析、存儲其一切與《零度紀元》相關的核心生物識別數據，包括但不限於：比賽及訓練期間完整的神經同步波形圖譜（含高壓斷點特征頻譜）、實時生理指標監控數據（心率、激素水平、腦波活動等）…’”
他抬起頭，死死盯着林深，渾濁的眼睛裏燃燒着怒火：“神經同步波形圖譜！還他媽要高壓斷點特征！林深！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着你每一次突破極限的操作，每一次神經超載的痛苦，每一次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生理反應…所有你身體最核心、最脆弱、最不可示人的秘密！都會被他們扒光了，記錄下來！變成他們數據庫裏冷冰冰的0和1！變成他們用來控制你、研究你、甚至…復制你的工具！”
林深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左腕深處的劇痛似乎被吳明的話再次引動，傳來一陣尖銳的悸動！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昨晚訓練室那恐怖的幻象——冰冷的鎖鏈纏繞着那顆幽藍搏動的“心髒”！
“還有這裏！附件C，第五條！”吳明的手指又狠狠戳向另一處，“‘乙方（林深）的競技風格、戰術體系（包括但不限於“歸墟”體系）的最終解釋權、改進權及商業化衍生權利，歸甲方（星耀資本）獨家所有。乙方在公開場合的所有戰術言論、操作展示，需提前報備甲方審核…’”
吳明的聲音因爲憤怒而拔高，帶着一種悲憤的顫抖：“解釋權？改進權？獨家所有？報備審核？！放他娘的狗屁！這他媽就是說，你林深以後怎麼打遊戲，用什麼戰術，甚至你說了什麼關於遊戲的話，都得他們‘星耀’點頭！‘歸墟’體系？那成了他們的搖錢樹！你林深？只是他們拴在樹底下、按他們劇本表演的猴子！他們想怎麼改就怎麼改！想讓你怎麼打就怎麼打！你想玩點自己的東西？沒門！合同裏寫得明明白白——違約成本，天價賠償加永久禁賽！這是把你釘死在他們的棋盤上！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他用力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最後的重磅炸彈：“最狠的是這裏！附件C，第九條補充條款：‘基於甲方對乙方核心商業價值的綁定投入，若乙方因任何非甲方原因（包括但不限於競技狀態下滑、傷病、醜聞等）導致商業價值貶損，甲方有權單方面凍結乙方所有收益賬戶，並追溯乙方承擔前期投入成本及預期利益損失…’”
吳明的聲音陡然變得嘶啞而絕望：“林深…這…這就是個無底洞！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窟窿！只要你籤了字，你，還有‘星穹’，就徹底成了‘星耀’的奴隸！你打得好，他們賺得盆滿鉢滿！你手傷了，狀態下滑了，或者他們覺得你沒利用價值了…他們隨時可以一腳把你踹開！還要你賠得傾家蕩產！磐石的肩膀？蘇曉母親的病？陳鋒家裏的債？到時候…拿什麼填？！”
狹小的鬥室裏，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吳明粗重的喘息聲和桌上那盞老舊台燈燈泡發出的、細微的電流滋滋聲。冰冷的絕望如同實質的寒流，瞬間淹沒了林深。
窗外，天海市的霓虹依舊璀璨，卻仿佛隔着一層厚厚的、名爲“資本”的毛玻璃，冰冷而遙遠。
凌晨一點。天海市，某24小時連鎖便利店。
慘白的熒光照亮了空曠的店面，貨架上整齊排列的商品在冷光下顯得有些疏離。空氣裏彌漫着關東煮的溫熱香氣和冷藏櫃散發出的寒氣。收銀台後，穿着制服的店員昏昏欲睡。
靠近落地窗的狹小就餐區，林深獨自一人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面前放着一杯早已涼透的速溶咖啡，深褐色的液體表面凝結了一層油脂。他低着頭，左手腕重新纏上了那條深灰色的護腕，右手無意識地捏着那張“星耀資本”的鉑金色名片，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名片冰冷的金屬質感透過皮膚傳來，如同一條毒蛇。
便利店的自動門滑開，帶進一股深夜的涼風。
一個穿着米白色長款風衣、圍着灰色羊絨圍巾的身影走了進來。身影高挑清瘦，步伐輕捷無聲，徑直走到林深對面的座位坐下。
是葉瑾（ID: Whisper）。
她摘下圍巾，露出清麗卻帶着一絲疲憊的面容。沒有化妝，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那雙沉靜的眼眸依舊清澈明亮，如同寒潭映月。她看了一眼林深面前涼透的咖啡，沒說話，起身走到櫃台，買了兩杯熱牛奶，將其中一杯輕輕推到林深面前。
“聽說了。”葉瑾的聲音很輕，如同窗外飄落的細雪，打破了便利店死寂的沉默。她捧着溫熱的紙杯，目光落在林深緊捏着名片、指節發白的手上。“‘星耀’的造星計劃，很誘人。尤其是…他們開出的那些條件。”她意有所指，顯然知道了磐石的傷、蘇曉母親的病。
林深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裏充滿了掙扎和迷茫，還有一絲被吳明徹底點破後的冰冷恐懼。“他們…想要我的一切。神經波形…戰術解釋權…還有…一個填不滿的窟窿。”他的聲音嘶啞幹澀。
葉瑾靜靜地聽着，小口啜飲着溫熱的牛奶。便利店慘白的燈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資本需要的是明星，林深。”葉瑾放下紙杯，目光平靜地看向他，聲音依舊很輕，卻帶着一種洞穿世事的清醒，“耀眼的、可控的、能帶來穩定回報的明星。而不是…破壁的利刃。”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淵默’這個名字，在賽場上，代表的是撕裂常規、打破枷鎖的力量。這種力量，讓他們興奮，更讓他們恐懼。因爲不可控。所以，他們要用最華麗的牢籠，最昂貴的鎖鏈，把你變成他們舞台上一個光芒萬丈的…提線木偶。靜水深流？不，他們要的，是死水微瀾。”
“死水微瀾…”林深喃喃地重復着這四個字，指尖的名片邊緣幾乎要刺破皮膚。吳明憤怒的控訴和葉瑾冰冷的剖析，如同兩把鋒利的刻刀，將他心中那點被資本描繪出的虛幻榮光徹底剝落，露出下面冰冷而猙獰的現實。
“磐石隊長的肩膀…蘇曉母親的病…陳鋒家裏的債…”林深的聲音帶着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重，“這些…都是真的。他們…需要這筆錢。”
“需要錢，和籤下這份賣身契，是兩回事。”葉瑾的聲音陡然變得銳利，如同出鞘的冰刃，“林深，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賽場上真正的力量來自哪裏。是來自那份合約裏許諾的瑞士頂級醫療？還是來自磐石即使打封閉也要上場的決絕？是來自‘星耀’的慈善基金？還是來自蘇曉在母親病危倒計時下依舊能精準共鳴的專注？是來自陳鋒家人住進高級療養院的安逸？還是來自他爲了團隊甘當誘餌、沖鋒陷陣的凶悍？”
她清冷的目光直視着林深迷茫的雙眼：“資本可以買來最好的設備，最好的醫療，甚至買來一時的安逸。但它買不來‘磐石’的骨頭，買不來‘Frost’的冰心，買不來‘Blaze’的血性，更買不來…”她的目光落在林深左手腕的護腕上，“…你手腕裏那股撕裂一切、讓‘鬼算盤’都忌憚的力量。籤了它，‘星穹’就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個叫做‘星穹’的空殼，一個‘星耀資本’精心打造的玩偶劇場。”
“那我該怎麼辦？！”林深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和痛苦，“看着磐石的肩膀廢掉？看着蘇曉的母親…看着陳鋒…”後面的話他說不下去，巨大的無力感和責任感如同巨石壓在他的胸口。
便利店的自動門再次滑開，帶進一股更冷的夜風。店員被驚醒，茫然地抬起頭。
葉瑾沒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窗外。凌晨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在溼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黃的光暈。
“還記得趙叔的面館嗎？”葉瑾忽然輕聲問道，聲音裏帶着一絲遙遠的追憶，“那碗熱湯，很暖。他那只焦黑的手指…不是爲了成爲明星，是爲了護住隊友的後背。”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深，那雙清澈的眸子裏，閃爍着一種如同寒星般微弱卻堅定的光芒：“路，從來不止一條。資本的遊戲，也不是唯一的規則。‘淵默’…別讓‘靜水深流’，變成一潭被鎖鏈困住的死水。”
她站起身，將圍巾重新圍好，留下那句如同箴言般的話語，轉身走向自動門。清瘦的身影很快融入門外的夜色之中。
便利店裏，又只剩下林深一人。面前那杯葉瑾買的熱牛奶，嫋嫋的熱氣已經散盡，杯壁上凝結了一層水珠。他低頭看着手中那張冰冷的名片，又看了看自己左手腕上那條深灰色的護腕。
護腕下，被灼傷的烙印和詭異的藍紋，隱隱傳來一陣陣麻木的刺痛，仿佛某種來自深淵的低語。
自動門關閉的輕響在寂靜的店裏回蕩。
就在門即將完全合攏的瞬間——
林深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便利店對面街道的陰影裏，一個穿着灰色立領中山裝的瘦高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靜靜地佇立在那裏。
鬼算盤！
他蒼白的手指，依舊在不疾不徐地捻動着那串深褐色的檀木算盤珠。
嗒…嗒…嗒…
節奏穩定，如同某種古老的計時器，又如同…送葬的喪鍾。
他那雙灰白色的瞳孔，在便利店透出的慘白燈光和街道的昏黃路燈交織的光影中，似乎穿透了玻璃，精準地、冰冷地，鎖定了林深手中那張鉑金色的名片。
一聲極輕、極冷的嘆息，如同寒夜裏的霜風，似乎隔着玻璃和街道，幽幽地飄了進來：
“歸墟的漩渦…資本的獠牙…”
“小子…你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