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色的詛咒洪流在祭壇洞穴中肆虐,無數痛苦扭曲的面孔在翻騰的霧氣中浮現又湮滅,發出震耳欲聾的哀嚎。那不再是單純的能量,而是千年積怨的具象化,是神祇怒火的延伸,每一個翻涌的浪頭都飽含着對背誓者血脈的刻骨仇恨。
阿爾克墨恩的金色劍光與埃忒爾的月輝在黑暗中交織,構築起一道脆弱的防線。劍鋒每一次揮出,都會在詛咒洪流中撕開一道短暫的缺口,但更多的黑暗立即涌來填補。埃忒爾的匕首則在空中劃出銀色的軌跡,那些軌跡如同灼熱的烙鐵,暫時阻擋着黑霧的侵襲。
"這樣撐不了多久!"阿爾克墨恩大喊,汗水沿着他的額角滑落,與飛濺的黑色黏液混合在一起。他的手臂已經開始發麻,每一次格擋都震得他虎口生疼。
埃忒爾沒有回答,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與這片土地的共鳴中。通過匕首傳來的觸感,她能感受到山脈正在劇烈顫抖,仿佛一個重傷的巨人在臨終掙扎。更令她心驚的是,她開始能分辨出詛咒中不同的"聲音"——有的是遠古先祖的悔恨,有的是歷代犧牲者的哭嚎,還有的......是某種更加古老、更加冰冷的意志。
"它在學習我們的招式。"埃忒爾突然開口,聲音因過度專注而嘶啞,"看左邊!"
阿爾克墨恩順勢望去,只見左側的黑霧正在凝聚成類似劍氣的形態,模仿着他剛才的劈砍動作。雖然還很笨拙,但那種學習速度令人膽寒。
"俄諾馬斯!"阿爾克墨恩高喊,"帶利卡斯退到祭壇後面!"
老衛兵一把拉起嚇呆的少年,踉蹌着躲到石台後方。就在他們離開原地的瞬間,一道黑色的閃電劈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將岩石熔化成赤紅的岩漿。
祭壇突然發出了嗡鳴。三個凹陷處的符文依次亮起,其中阿爾克墨恩放置碎片的那一處光芒最盛。隨着符文的亮起,洞穴中央的血泉開始逆流,暗紅色的液體違背常理地向空中升起,形成一道薄薄的水幕。
"是祭壇的自我保護機制!"埃忒爾敏銳地感知到水幕中蘊含的古老力量,"它在嚐試激活某種防御!"
但單憑一塊碎片的力量顯然不夠。水幕在詛咒的沖擊下劇烈波動,時明時暗,仿佛隨時都會破碎。另外兩個凹陷處發出飢渴的脈沖,呼喚着缺失的碎片。
阿爾克墨恩咬緊牙關,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掩護我!"他對埃忒爾喊道,隨即猛地向前沖去,劍鋒直指詛咒的核心。
這是個瘋狂的舉動。詛咒立即做出了反應,無數黑色觸手從四面八方纏向阿爾克墨恩。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埃忒爾的匕首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月輝如利刃般切斷了大部分觸手。
"你瘋了嗎?"埃忒爾的聲音中帶着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焦急。
阿爾克墨恩沒有回答。他的目標很明確——那些在黑霧中心閃爍的銀色絲線。在剛才的交鋒中,他注意到這些絲線似乎是詛咒的"神經中樞",控制着整個黑暗洪流的行動。
劍鋒精準地刺入絲線最密集的區域。出乎意料的是,那裏並沒有堅硬的抵抗,反而傳來一種詭異的吸力。阿爾克墨恩感到自己的意識正在被抽離,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涌入腦海——
他看見一位國王在密室裏策劃謀殺自己的兄弟,只因爲對方更受女神青睞; 他看見一位祭司在祭壇前篡改經文,將守護的誓言扭曲爲奴役的咒語; 他看見艾莉絲先知被推入血泉時那難以置信的眼神;
但這些記憶很快被另一種更加古老的意識覆蓋。那是一位創造者看着自己的造物墮落的悲傷,是一位母親被孩子背叛的心碎,是漫長歲月中積累的、無法消解的失望。
"我......理解你的憤怒。"阿爾克墨恩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聲音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
令人驚訝的是,詛咒的攻勢突然減緩了。黑霧仍然在翻騰,但那種不死不休的殺意明顯減弱。在霧氣最濃處,隱約浮現出一張巨大的、模糊的女性面孔,那雙由銀色絲線構成的眼睛正凝視着阿爾克墨恩。
埃忒爾也注意到了這一變化。她放緩了手中的動作,謹慎地觀察着。通過匕首,她能感受到那股古老意識中的困惑與動搖。
"它在猶豫。"她輕聲說,既是對阿爾克墨恩,也是對自己。
就在這個微妙的平衡點上,祭壇的嗡鳴聲突然增強。血泉形成的水幕穩定下來,開始散發出柔和的金光。在水幕表面,浮現出新的景象——
那是一片生機勃勃的山谷,人類與自然和諧共處,祭壇上空懸浮着三塊完美契合的碎片,散發着溫暖的光芒。畫面中的阿爾克墨恩與埃忒爾並肩站立,他們的手中沒有武器,而是捧着泥土與種子。
"這是......可能的未來?"阿爾克墨恩難以置信地低語。
詛咒形成的面孔劇烈地扭曲起來,似乎在內心掙扎。黑霧時而凝聚,時而擴散,顯示出其內部的分歧。
突然,一個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寂靜:"不要被欺騙!"
從洞穴的陰影處走出一位身披黑袍的老者。他的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但雙眼卻銳利如鷹。阿爾克墨恩立即認出這是王室檔案中記載的先知——卡德摩斯。
"卡德摩斯?"阿爾克墨恩震驚地看着本該早已死去的先知,"你還活着?"
老者冷笑一聲,掀開兜帽,露出脖頸處蔓延的黑色紋路:"活着?不,陛下。我與你一樣,都是這永恒詛咒的一部分。"他的目光轉向空中那張模糊的面孔,"而它,也不是你們想象中的受害者。"
卡德摩斯舉起手中的權杖,杖頂鑲嵌着一塊與祭壇碎片相似的水晶。"你們看到的記憶是被篩選過的。它只給你們看悲慘的部分,卻從不展示真相——是它先背棄了我們!"
權杖的水晶射出一道刺目的光芒,擊中了空中的面孔。詛咒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剛剛緩和的氣氛瞬間消失,黑霧以更加狂暴的姿態翻涌起來。
"你在做什麼?"埃忒爾憤怒地質問。
"喚醒你們看清現實!"卡德摩斯的聲音中帶着瘋狂的狂熱,"它給我們力量,又嫉妒我們使用這份力量;它賦予我們智慧,又恐懼我們超越它。所謂的背誓,不過是覺醒!"
阿爾克墨恩感到一陣眩暈。剛剛建立的認知再次被顛覆,真相如同迷霧中的幻影,每次以爲觸手可及時又悄然遠去。
祭壇的嗡鳴變得急促,血泉水幕上的景象開始閃爍不定。三個凹陷處的脈沖越來越強,呼喚着缺失的碎片完成儀式。
詛咒的面孔在卡德摩斯的刺激下徹底狂暴化。黑霧不再是無意識的涌動,而是凝聚成精確的武器形態,有針對性地發動攻擊。
"小心!"埃忒爾推開阿爾克墨恩,用自己的匕首擋住一道直刺他後心的黑影。
這一次的格擋遠不如之前輕鬆。黑影中蘊含的力量讓她手臂發麻,匕首上的月輝也暗淡了幾分。詛咒顯然改變了策略,它不再平等地攻擊所有人,而是集中力量先解決最具威脅的目標。
阿爾克墨恩迅速調整姿態,與埃忒爾背靠背站立。"無論真相如何,"他低沉地說,"我們現在必須活下去。"
埃忒爾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這是自重逢以來,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配合。
金色的劍光與銀色的月輝開始協同舞動。阿爾克墨恩的劍術大開大合,負責正面抵擋;埃忒爾的匕首靈巧精準,專門化解致命的偷襲。兩種截然不同的戰鬥風格意外地契合,在黑暗中構築起一道更加穩固的防線。
卡德摩斯冷眼看着這一幕,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可笑的默契。你們很快就會明白,在這個詛咒面前,一切反抗都是徒勞。"
他再次舉起權杖,但這次的目標不是詛咒,而是祭壇!
"住手!"阿爾克墨恩和埃忒爾同時驚呼,但已經來不及了。
權杖射出的光芒擊中了祭壇上的碎片。伴隨着刺耳的碎裂聲,那塊碎片表面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祭壇的嗡鳴戛然而止,血泉水幕瞬間崩塌,洞穴中最後的光源熄滅了。
在徹底的黑暗中,只聽見卡德摩斯瘋狂的笑聲:"讓我們結束這場鬧劇吧!"
詛咒發出了勝利的咆哮,黑霧以排山倒海之勢涌來。在這絕望的時刻,阿爾克墨恩感到一只冰涼的手握住了他的左手——是埃忒爾。
"不要放開。"她的聲音在黑暗中異常清晰。
就在黑霧即將吞噬他們的瞬間,祭壇上那塊碎裂的碎片突然迸發出最後的光芒。那光芒如此微弱,卻又如此執着,在無盡的黑暗中撕開了一道裂隙。
透過那道裂隙,他們看到了—— 在遙遠的北方雪原上,另一塊碎片正在某個部落的聖壇中發出共鳴; 在東方沙漠的廢墟下,第三塊碎片在古老的封印中緩緩蘇醒; 而在他們腳下的山脈深處,一個更加古老、更加可怕的存在正在被喚醒......
裂隙很快被黑霧重新填滿,但那驚鴻一瞥的景象已經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中。
卡德摩斯的笑聲戛然而止。"不......這不可能......"他的聲音中第一次出現了恐懼。
阿爾克墨恩緊緊握住埃忒爾的手,在絕對的黑暗中低聲說道:"我們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
"我們一直在尋找詛咒的源頭,"他的聲音因頓悟而顫抖,"但也許,詛咒本身就是通往真相的鑰匙。"
祭壇的碎片徹底暗淡下來,但在那最後的餘光中,阿爾克墨恩看到埃忒爾的眼中閃爍着同樣的領悟。
恨火已經點燃,但在烈焰中,他們終於看見了第一道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