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目錄制一直持續到深夜。
鄭瑜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他那個狹小而冰冷的出租屋。
他甚至沒有力氣去燒水泡面,直接將自己扔在了那張硬邦邦的單人床上。
身體上的疲憊還是其次,更讓他心力交瘁的,是精神上的緊繃。
在鏡頭前,他必須時刻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說着得體的話,玩着耗費體力的遊戲。
他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木偶,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因爲他知道,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話,等着抓他的錯處。
他不能輸,也輸不起。
閉上眼睛,今天在錄制現場發生的一幕幕,像電影一樣在腦海裏回放。
尤其是那個意外的擁抱。
晏栩堅實的胸膛,有力的手臂,還有他身上那股獨特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一切都那麼清晰,那麼真實。
鄭瑜的心,又開始不規律地跳動起來。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了頭,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那只是一個意外。
晏栩只是出於紳士風度,才出手幫了他。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會有任何交集。
鄭瑜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
帶着這種混亂而矛盾的心情,他漸漸沉入了夢鄉。
……
意識再次被拉入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這一次,周圍的環境不再是陰暗的地下室,也不是壓抑的診所。
而是一條熱鬧非凡的夜市街道。
空氣中彌漫着各種食物的香氣,混雜着小販的叫賣聲和行人的說笑聲,充滿了濃濃的煙火氣。
鄭瑜發現,自己,或者說“吳所畏”,正推着一輛破舊的三輪車,車上架着一口大鍋,鍋裏是熱氣騰騰的小米粥。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脖子上搭着一條汗巾,正賣力地吆喝着。
“小米粥嘞,一塊錢一杯!又香又糯的小米粥嘞!”
原來,這個“吳所畏”,在經歷了失戀的打擊後,辭掉了工作,開始當小販創業了。
鄭瑜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看着“自己”笨拙地給客人盛粥,因爲緊張,手都在微微發抖。
生意並不好,半天也賣不出去幾杯。
旁邊的攤位,是一個賣烤冷面的大媽,生意卻異常火爆。
大媽一邊忙活着,一邊用一種鄙夷的眼神,斜睨着吳所畏。
“小夥子,你這粥不行啊,太稀了,跟水一樣,誰買啊?”
吳所畏的臉,漲得通紅,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因爲大媽說的,是事實。
他第一次熬粥,沒經驗,水放多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和尖叫。
只見一個穿着城管制服的高大身影,正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
他所到之處,小販們都像見了貓的老鼠,紛紛推着車子,作鳥獸散。
“城管來了!快跑啊!”
吳所畏也慌了,他手忙腳亂地想推着車子跑。
可那輛破三輪,偏偏在這時候掉了鏈子,怎麼也推不動。
眼看着那個城管越走越近,吳所舍急得滿頭大汗。
鄭瑜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感覺到,那個走過來的城管,身上帶着一股強大的、不容忽視的氣場。
很熟悉。
像極了……
鄭瑜的腦海裏,猛地閃過一個名字。
池騁。
那個城管走到吳所畏的攤位前,停下了腳步。
他很高,比吳所畏高出了一個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裏充滿了不耐和冷漠。
他的臉,依舊是模糊的,但鄭瑜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就是池騁。
“收起來,跟我走一趟。”
池騁的聲音,冷得像冰,不帶一絲感情。
吳所畏梗着脖子,倔強地看着他。
“憑什麼?大家都在這擺攤,你爲什麼就抓我一個?”
池騁似乎被他的話氣笑了,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就憑你擋了我的路。”
他說着,伸出穿着皮靴的腳,狠狠地踹在了吳所畏的三輪車上。
“哐當”一聲巨響,那口裝着小米粥的大鍋,被踹翻在地。
滾燙的粥,灑了一地,也濺了吳所畏一身。
吳所畏愣住了。
他看着滿地的狼藉,和自己辛苦了一晚上的成果,就這麼毀於一旦,眼睛瞬間就紅了。
一股無名的怒火,從心底猛地竄了上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端起身邊剩下的小半桶粥,想都沒想,就朝着池騁的身上,狠狠地潑了過去。
“我操你大爺!”
伴隨着一聲怒吼,黏稠的小米粥,從頭到腳,給了池騁一個結結實實的“洗禮”。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池騁僵在了原地,他似乎完全沒有料到,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販,竟然敢如此大膽。
他能感覺到,溫熱而黏膩的液體,順着他的頭發,他的臉頰,緩緩地流下來。
那股廉價的香精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鄭瑜在吳所畏的身體裏,也驚呆了。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做出如此沖動而瘋狂的舉動。
這簡直是在老虎頭上拔毛。
果然,下一秒,池騁的身上,就爆發出了一股駭人的怒氣。
“你他媽找死!”
他怒吼一聲,伸出手,就要去抓吳所畏的衣領。
吳所畏卻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樣,轉身就跑。
他跑得飛快,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瞬間就竄進了旁邊一個狹窄的胡同裏。
池騁在後面緊追不舍。
兩個人在迷宮一樣的胡同裏,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追逐戰。
最終,吳所畏憑借着對地形的熟悉,成功地甩掉了池騁。
他躲在一個垃圾桶後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心髒狂跳不止。
他能聽到,池騁在不遠處,氣急敗壞的咒罵聲。
不知道爲什麼,鄭瑜的心裏,竟然涌起了一絲莫名的、報復的快感。
他想,這個霸道又蠻橫的池騁,終於也吃了一次癟。
……
夢醒了。
鄭瑜睜開眼,窗外依舊是一片黑暗。
他看了一眼手機,才凌晨三點。
他卻再也睡不着了。
夢裏那場驚心動魄的追逐,和潑了池騁一身粥的畫面,在他的腦海裏,反復地上演。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池騁那張雖然模糊,但寫滿了錯愕和憤怒的臉。
鄭瑜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他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沉溺於這個荒誕的夢境了。
因爲在夢裏,他可以不用僞裝,可以肆意地發泄自己的情緒。
可以對那個叫“池騁”的男人,做出一些,在現實中,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種感覺,很危險,卻又……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