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
傅瑾琛重復着這兩個字,仿佛聽不懂它們的含義。他眼底的猩紅未褪,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卻無意識地鬆了些許。那冰冷的恐慌感還在血管裏竄動,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冒犯的、荒謬的震怒。
“蘇晚,誰給你的權利說結束?”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着風雨欲來的壓迫感,“契約是我定的,開始由我,結束,也只能由我說了算!”
蘇晚看着他,眼神裏那片空洞的疲憊漸漸沉澱爲一種近乎悲涼的平靜。她輕輕抽回自己發紅的手腕,動作緩慢卻堅定。
“傅瑾琛,你看看我,”她的聲音很輕,卻像羽毛一樣搔刮着他的心髒,“除了這張臉,我還有什麼地方,像她嗎?”
傅瑾琛喉嚨一緊,竟一時語塞。
像她嗎?
那個會在他晚歸時亮着一盞孤燈,卻從不過問的女人;那個被他用林薇兒的喜好雕琢,卻偷偷在畫布上塗抹着灼熱向日葵的女人;那個看似溫順無害,卻在深夜對着電腦屏幕,眼神銳利如鷹的女人……
不像。一點也不像。
林薇兒是溫室裏需要精心呵護的玫瑰,而蘇晚……蘇晚是曠野裏被風雨打磨過的韌草,看似柔弱,根莖卻深扎於他不了解的土壤。
他一直以來,究竟在透過這張臉,看着誰?又固執地想要留住什麼?
“我不像她,從來都不像。”蘇晚替他回答了,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鏡前,看着鏡中並立的兩人。男人挺拔俊美,眉宇間帶着尚未散去的戾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女人纖細蒼白,眼神卻是一種歷經磨難後的澄澈與決絕。
“你看着我的時候,看到的從來不是我。”她抬手,指尖輕輕點在冰涼的鏡面上,隔空描摹着鏡中傅瑾琛的輪廓,動作帶着一種訣別的溫柔,“你看到的,只是一個你希望她回來的幻影。而我……”
她頓了頓,收回手,轉過身,直面着他,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破碎的弧度。
“我只是恰好,長了一張讓你能夠自我欺騙的臉而已。”
“現在,夢該醒了。”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深刻地割開他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僞裝。傅瑾琛心髒猛地抽搐,一種尖銳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蔓延開。他想反駁,想呵斥她的胡言亂語,想用更強勢的手段將她禁錮在身邊,證明她錯了。
可當他撞上她那雙徹底沉寂下去,再無半點波瀾的眼睛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裏。
那裏面,沒有恨,沒有怨,甚至沒有委屈。
只有一片燃燒殆盡後的死灰。
她不再在乎了。不在乎他是否憤怒,不在乎他是否挽留,甚至不在乎他是否……會有一點點的難過。
這種認知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讓他感到恐懼。
“蘇晚……”他下意識地喊她的名字,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近乎懇求的意味。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仿佛只要觸碰到她,就能確認她還在,這場荒誕的“結束”就不會成真。
蘇晚卻在他碰到她之前,微微側身,避開了。
她的目光掠過他,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輕得像一陣隨時會散去的風。
“傅瑾琛,放了我吧。”
“也放了你自己。”
說完,她不再看他,徑直走向衣帽間,開始平靜地收拾自己的東西。不是他買的那些奢侈品,而是幾件她自己帶來的,質地柔軟、顏色素淨的尋常衣物,還有那台舊筆記本,以及一本厚厚的、封面磨損的速寫本。
她的動作不疾不徐,沒有一絲留戀,像是在完成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傅瑾琛僵立在原地,看着她忙碌的、單薄的背影,看着她將那些屬於“蘇晚”本身的、微薄的痕跡一點點從這個充滿“林薇兒”印記的空間裏剝離。
他忽然想起遊艇那晚,她站在喧囂中央,卻仿佛置身事外的模樣。
原來從那時起,或者說更早,她就已經在準備離開了。
而他,竟愚蠢地以爲那只是女人鬧脾氣的手段。
衣帽間裏傳來細微的拉鏈聲,是她合上了那個小小的行李箱。
傅瑾琛看着那扇門,仿佛看到某種他無法承受的東西,正在從他生命裏徹底抽離。胸腔裏那股陌生的恐慌和刺痛感越來越清晰,幾乎要破體而出。
他想阻止,想開口,想說“不準走”。
可鏡子裏,映出他此刻蒼白而茫然的臉,以及蘇晚那張平靜決絕的側影。
兩相對照,諷刺得如同一場無聲的審判。
鏡未碎,人心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