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那夜的沖突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漣漪散去後,留下更深的死寂。傅瑾琛沒有再追問關於代碼的事,但他看蘇晚的眼神變了,多了幾分審視,幾分探究,甚至……幾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煩躁與不安。
他開始更早回家,有時甚至會推掉不必要的應酬。他坐在客廳,看着蘇晚安靜地插花、看書,或者只是望着窗外發呆。他試圖從她那些細微的動作裏,找出哪怕一絲屬於“蘇晚”本身的痕跡,而不是那個他塑造出來的影子。
但他失敗了。她像一個密封的琉璃盞,他能看清她的輪廓,卻觸不到內裏。她溫順地回應他的每一句話,滿足他的每一個要求,卻在他試圖靠近時,不着痕跡地築起更高的圍牆。
這種看得見摸不着的感覺,幾乎要讓習慣掌控一切的傅瑾琛發瘋。
轉機出現在一個周末的下午。傅瑾琛無意中在蘇晚常用的一個手袋夾層裏,發現了一板吃了一半的藥片。不是維生素,包裝上的名字很陌生。他蹙眉,用手機查了一下——短效避孕藥。
一股說不清是怒火還是別的什麼的情緒猛地竄上頭頂。他從未明確說過不要孩子,但她竟敢……竟敢私自做出這種決定?她就這麼不願意懷上他的孩子?還是說,她從一開始,就從未想過要與他有任何更深的牽扯?
他捏着那板藥,指節泛白,大步走上樓,推開臥室的門。
蘇晚正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曬太陽,手裏捧着一本書,溫暖的陽光給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光,卻暖不透她眼底的清寂。聽到動靜,她抬起頭,看到他手裏拿着的東西時,眼神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
“解釋。”傅瑾琛將藥片扔在她面前的茶幾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聲音冷得像是結了冰。
蘇晚合上書,目光落在那板藥上,沉默了幾秒,然後輕輕開口:“我以爲,這是對我們彼此都好的選擇。”
“對我們都好?”傅瑾琛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俯身,雙手撐在沙發扶手上,將她困在自己與沙發之間,氣息危險,“誰允許你替我做決定?蘇晚,你是不是忘了,你的一切,包括你的身體,都由我說了算!”
他靠得極近,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臉上,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蘇晚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冷冽木質香,曾經讓她心悸,如今只讓她感到窒息。
她沒有躲閃,只是抬起眼,直視着他盛怒的眸子,聲音依舊輕,卻像最鋒利的針:“傅總需要的是一個像林薇兒的替身,不是一個血脈相連的麻煩。如果……如果我有了孩子,那林小姐回來之後,我們之間又該怎麼算?”
她頓了頓,唇角扯出一個極淡極苦的弧度:“這個孩子,又該以什麼身份存在?另一個……更牢固的替身嗎?”
傅瑾琛渾身一震,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擊中。她的話,精準地戳破了他內心深處未曾細想,或者說刻意忽略的某個角落。他從未想過林薇兒回來之後,蘇晚該如何自處,更別提一個可能存在的孩子。
“還是說,”蘇晚看着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怔忡,繼續輕聲問道,每個字都帶着血淋淋的殘忍,“傅總打算讓我的孩子,以後也叫林薇兒……媽媽?”
“閉嘴!”傅瑾琛猛地低吼,像是被踩到了痛處。他看着她平靜無波的臉,看着她眼中那近乎悲憫的清醒,一股混雜着憤怒、狼狽和某種尖銳刺痛的情緒洶涌而來,幾乎將他淹沒。
他不想聽!他不想思考這些!
他猛地攫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痛得蹙眉,想要用最直接的方式證明他的所有權,抹去她臉上那可恨的平靜,將她重新拉回他掌控的軌道。
“傅瑾琛!”蘇晚終於掙扎起來,不是以往那種象征性的抗拒,而是帶着一種決絕的力氣,“別用你碰過別人的手來碰我!”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在了傅瑾琛的頭頂。他動作僵住,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碰過別人的手……她在意?她竟然會在意?
一股荒謬的、夾雜着難以言喻的悸動和更盛怒火的情緒沖上心頭。
“蘇晚!”他咬牙切齒,眼底猩紅,“你又在玩什麼把戲?以退爲進?嗯?”
蘇晚停止了掙扎,手腕上清晰的紅痕刺目。她看着他,眼神裏所有的情緒一點點褪去,最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空洞。
“傅瑾琛,”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着一種足以摧毀一切重量的絕望,“我累了。”
“這場戲,我演不下去了。”
“我們……結束吧。”
傅瑾琛瞳孔驟縮,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跳動。他看着她說出“結束”時那毫無留戀的表情,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滅頂而來。
他這才恍惚意識到,那板避孕藥,不是她欲擒故縱的把戲,而是她……真正想要離開的,決絕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