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滾輪聲消失在樓道盡頭,像最後一聲嘆息,碾過傅瑾琛的耳膜。那扇厚重的實木門隔絕了蘇晚離去的背影,也仿佛抽走了這棟別墅裏最後一絲稀薄的空氣。
他沒有追。
驕傲不允許,混亂的心緒更讓他寸步難行。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窗外夜色褪去,天際泛起魚肚白,晨曦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他挺拔卻莫名顯得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長。
別墅空了下來。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空蕩,那些昂貴的家具、藝術品依舊在原位,傭人依舊按時打掃,準備餐點。但傅瑾琛清晰地感覺到,某種至關重要的東西被連根拔走了,留下一個巨大的、呼嘯着穿堂風的空洞。
他開始失眠。躺在曾經與她同床共枕的大床上,鼻尖仿佛還能嗅到那一點點屬於她的、清淡的馨香,不是林薇兒喜歡的濃鬱花香,而是一種更清冽的,像雪後初霽的味道。他煩躁地起身,走進畫室。
那幅被劃破的向日葵依舊支在畫架上,猙獰的裂痕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觸摸那粗糙破裂的顏料邊緣,指尖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他忽然想起她劃破畫布時,那決絕而顫抖的背影。
心口那股陌生的抽痛再次襲來。
他試圖用工作麻痹自己,將行程排滿,變得比以往更加嚴苛冷酷。他不再回家吃飯,寧願宿在辦公室的休息室。他不再需要“傅太太”出席任何場合,因爲沒有任何場合需要。
偶爾,他會接到林薇兒越洋打來的電話,語氣帶着康復後的輕快和對未來的憧憬。他聽着,卻發現自己很難再集中精神,腦海裏總會不合時宜地閃過另一張臉,那張臉上帶着沉寂的、破碎的表情。
他開始留意她留下的痕跡。那台舊筆記本被他收了起來,偶爾打開,那個設計精良的網站首頁依舊停留在那裏,像她無聲的嘲諷。他甚至翻出了那本厚厚的速寫本——那是她唯一帶走又似乎因匆忙遺落下的東西。
速寫本裏,不是林薇兒風格的朦朧靜物,而是大量的動態素描。街頭奔跑的孩子,公園裏下棋的老人,咖啡館角落裏專注閱讀的側影……還有,很多張他。
不是他正襟危坐的樣子,而是他睡着時微蹙的眉頭,他看書時垂下的眼簾,他站在窗邊背影透出的孤寂……那些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瞬間,被她用細膩的筆觸捕捉下來,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每一筆,都仿佛帶着小心翼翼的、卑微的溫度。
傅瑾琛一頁頁翻看,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反復揉捏,酸澀脹痛。他直到此刻才恍然驚覺,在他將她視爲影子的那些日子裏,她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看着真實的他。
而他,卻從未試圖去了解真實的她。
“查。”他對特助下令,聲音因缺乏睡眠而沙啞,“去查她離開後去了哪裏。動用一切資源。”
他不能接受她就此消失。結束?她單方面宣布的結束,不算。
然而,蘇晚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使用身份證件購買任何車票機票,沒有銀行交易記錄,沒有在任何聯網系統裏留下痕跡。她利用她那種他未曾重視的才華,完美地抹去了自己的行蹤。
傅瑾琛的尋找一次次落空,煩躁和某種更深沉的不安與日俱增。他變得更加陰鬱,脾氣也越發難以捉摸。
時間如水般流逝,一年,兩年……
傅氏集團的版圖在他的鐵腕下不斷擴張,財富堆積如山,可他回到那棟空蕩蕩的別墅時,只覺得無比荒涼。他開始出現幻覺,有時仿佛看到她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時聽到樓梯傳來她輕微的腳步聲。
但每一次回頭,都只有空氣和塵埃。
五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足以讓一個商業帝國更加穩固,也足以讓某些被刻意壓抑的情感,在漫長的時光和無數次午夜夢回中,發酵、膨脹,最終清晰得無法忽視。
傅瑾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他手中拿着一份剛剛送到的、關於林薇兒即將歸國的詳細行程安排,心底卻一片平靜,甚至帶着一絲疲憊。
他抬起手,輕輕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映出他輪廓分明卻難掩倦怠的臉。
腦海裏反復回響的,是五年前她離開時,那輕得像風一樣的話。
“傅瑾琛,放了我吧。”
“也放了你自己。”
他緩緩閉上眼。
蘇晚,你到底在哪裏?
而這一次,答案似乎即將揭曉,在遙遠的大洋彼岸,一個名爲“Sunny”的天才設計師,正帶着她震驚世人的作品,和一個小小的、與他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男孩,準備踏上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