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漪說話的音調不高,但她肯定,沈既舟聽到了。
借着月亮路燈混雜的光,她分明看見了沈既舟覆在眼下的睫毛輕顫了一下。
只可惜,沈既舟沒有回答。
車內冷氣開得很足,雲漪忽覺冷得厲害。
婉轉動聽的粵語歌還在放着。
“唯求與他車廂中可抵達未來,到車毀都不放開。”
.......
“祈求天地放過一雙戀人,怕發生的永遠別發生。”
歌詞聽到耳裏略顯諷刺,雲漪鼻子發酸,卻掉不下眼淚了,只是覺得的很飄忽,腦子時而空,時而亂做一團,各種記憶碎片朝着她涌來,頃刻間便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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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外的三教學樓。
疼到發抖雲漪差點摔倒在樓梯拐角了,被沈既舟眼疾手快地拉起來,扶住了她搖晃的重心。
意識快要脫鉤,她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先生後,再也說不出來什麼,再然後她思緒模糊,聽到他喊了幾聲人,無果後,他把她抱了起來。
貼近他胸口柔軟的面料,雲漪隱約可以嗅到冷冽的男香,是那種飄雜着淡淡雨水氣和薄荷香的味道,她細弱的手臂攀在他的溫熱的脖頸上,顫顫巍巍地抖。
她抬眼可以捕捉到他朦朧的側臉,搖搖晃晃,直至在路上的某一瞬間,她徹底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醫務室已經沒了人影,還是校醫告知的她。
從此,沈既舟三個字,成了她少女時代最大的秘密,深刻地烙印在了她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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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回憶中穿梭回來,車已駛入了地庫,滿目琳琅的各色豪車整齊有序地排列在空蕩的地庫中,像是一頭頭安靜沉睡的野獸。
司機穩當地將車停泊好,自動下車離開。
昏暗模糊的空間內,沈既舟這一會應該是真的睡過去了。雲漪就這樣安靜着一動不動,任由他將半個身子幾乎都抵靠在自己肩頭。
他的體溫略高,有着淺淡醉人的酒氣。
如此,雲漪心甘情願地享受着這份折磨,直到過了好久,沈既舟睜開眼。
“上去睡吧,地庫空氣不好。”
沈既舟那雙妖孽般的桃花眼裏還帶着些未醒的困倦之意,他茫然又專注地看了雲漪幾秒,抬手很自然地勾住了她垂落的發絲,從喉嚨裏擠出一句。
“漪漪。”
這一聲很輕,如同羽毛般落進雲漪心裏,卻激蕩起千層浪。
他不允許別人這樣叫她,只能他叫。就像是占有一個專屬標記,哪怕他不常用,也不許別人染指。
“嗯,我在。”
沈既舟沉默,按住了她的脖頸。
“想阿姨了嗎?”
停頓了幾秒,雲漪試探着問。
沈既舟依然沒回答她,只是眨了下眼,抱着她的脖頸將她完全拉近,湊在她唇邊纏吻了許久。
港島人人都知道沈家是坐擁千億資產的頂級豪門,家族內部鬥爭激烈,關系復雜。
沈老爺子沈寺卿人生得俊朗,年輕時風流無邊,單是原配正妻加上有名有號的姨太太就有三位。在那個年代,這種關系在港島還是受法律保護的,所以沈既舟上上下下合法的兄弟姐妹就有七個,更不要說養在外面多到泛濫的地下情婦非婚生下的排不上號的那些私生子女。
不同於大太太溫如華出身名門,也不同於二太邱貞淑的溫柔賢惠,沈既舟的媽媽三太周碧儀是個最特殊的那個,性子孤傲也不善交際,出身傳統的檢察官家庭,完全不會是能做豪門姨太太的料子。
所以港島上一直流傳着三太是迫於沈家勢力被強娶進門的,沒感情不說,心裏也是不情不願的,以至於大房和二房下面都是人丁興旺,周碧儀就只有沈既舟這麼一個孩子,後面好不容易再懷孕,也意外流掉了,流產後周碧儀的身體越來越差,在沈既舟十六歲那年一病不起,沒多久便去世了。
車內婉轉的歌聲已經停歇,激烈漫長的纏吻,氧氣缺失,雲漪小鹿一般的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霧,目不轉睛地望在她脖頸磨蹭的男人,與他共情幾秒。
沈既舟從沒對任何人仔細講過有關於周碧儀的離開以及他這些年在沈家所經歷的,但雲漪大概能懂,每每不需要他開口,她便能明白他所有的隱晦和難言之隱。
比如現在,比如此時此刻。
港島夜深,思緒格外脆弱,孤獨感倍增,沈既舟習慣性地攀纏他。
“要是想阿姨的話,我們......嗯.......你,你可以去看看阿姨。”
雲漪鼓起勇氣開口,卻還是沒說出自己最初想要表達的話。
去看沈既舟媽媽這種事,她沒有身份的。
果不其然,這句話之後,沈既舟沒再接下去。
從車上來,迎面是地庫全年恒溫下飄蕩的冷空氣,雲漪很熟悉這裏,跟着沈既舟走到沉實木門前,主動按下指紋,門開後,映入眼簾的是一部私人電梯。
這扇門,準確來說,是沈既舟這處奢華私宅裏的每一處私密需要折騰的“關卡”都錄入了雲漪的指紋和個人信息,她在這裏進退自如,完全不受任何限制。
這些,都是很早前沈既舟的授意。
當時錄入信息時雲漪還不大明白以爲其中用意,以爲進入他地盤的必要操作,還是後來談觀他們見着她憑借着指紋和面容自由穿梭時大受震驚,她才明白過來。
電梯無聲且平穩地上升。門再次打開,已是玄關。
從玄關出來順着實木地板走到盡頭,那裏是沈既舟的臥室。
雙開主臥門被推開,臥室的陳設和景觀展現在眼前,客廳裏放置的B&Bltalia沙發組,還是上月雲漪親自挑設計師幫他定制的,頗和他眼緣。
“今晚睡在我房間吧,我先去洗澡。”
說完,沈既舟直接走進了盡頭的浴室。
和往常一樣,只要沈既舟開口,雲漪就不會回到她的房間。
看着沈既舟的背影,雲漪舒了口氣,也跟着走進了他的臥室。
臥室的整體色調是更爲舒緩的暖灰與米白,一張寬大的床占據在中央,床品是質感一流的埃及棉,簡潔,不帶其他裝飾。臥室的一整面牆幾乎都是落地玻璃窗,此刻,窗簾完全敞開,陽台開放,整個港島都在腳下展開。
維港璀璨的夜景,中環與九龍半島的摩天大樓群如同密布閃耀的水晶叢林,霓虹閃爍,勾勒出顯眼的天際線,繁華不似人間,與室內極端的平緩安靜置若全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雲漪挨在陽台邊,閉上眼,任由熱風吹在臉上,涼爽又去不掉黏膩。
她企圖忘掉程家小姐要歸來這件事,一個人站了好久,直到手機鬧鍾狂叫不止。
屏幕上顯示着鬧鍾的名字——吃藥。
雲漪掐斷了鬧鍾,轉身拿起包翻找出一排已經幾乎快完的白色小藥片,將最後一顆剝出來躺在手心,熟稔地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