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半山別墅的。
或許是本能驅使着這具疲憊的軀殼,回到了目前唯一能稱之爲“落腳點”的地方。
陳姨看到她失魂落魄地回來,臉色比早上出門時更差,嚇了一跳:“太太,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沈清歡搖了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徑直上了樓,回到那個冰冷的房間,將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
她用被子蒙住頭,試圖隔絕外界的一切,也試圖隔絕內心洶涌的羞恥和痛苦。
顧沉舟的話一遍遍在耳邊回響——
“閒雜人等……”
“不要來這裏招搖過市……”
“記住你的本分……”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扎得她體無完膚。
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只是因爲愛了他十年嗎?只是因爲在那場意外後,懷着卑微的希冀接受了他“負責”的提議嗎?
爲什麼他要這樣對她?爲什麼要把她所有的真心和尊嚴,都踩在腳下碾碎?
被子底下空氣稀薄,她感到一陣窒息,猛地掀開被子,大口喘着氣。眼淚終於不受控制地決堤而出,不是委屈的嗚咽,而是無聲的、絕望的流淌。
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淚似乎流幹了,只剩下幹澀的疼痛。
她坐起身,目光落在床頭櫃上那個小小的行李箱上。那裏放着她的護照和一些現金。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她腦海裏滋生——離開這裏,逃離顧沉舟,逃離這一切。
可是,她能去哪裏?父親的公司怎麼辦?如果她一走了之,顧沉舟會如何對待沈家?
她不能這麼自私。
這個認知像一把鎖,將她牢牢地鎖死在這個牢籠裏。
傍晚,顧沉舟竟然回來了。
沈清歡聽到樓下的動靜,身體下意識地繃緊。她不想見他,一點也不想。
然而,腳步聲卻徑直朝着她的房間而來。敲門聲再次響起,比昨夜更加不耐煩。
沈清歡擦幹眼淚,整理了一下頭發和衣服,努力讓自已看起來平靜,然後打開了門。
顧沉舟站在門外,臉色依舊不好看,手裏拿着一個文件夾。
“把這個籤了。”他將文件夾遞到她面前,語氣是命令式的,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沈清歡接過文件夾,打開一看,是一份《婚前(後)財產約定協議》。條款寫得清清楚楚,顧沉舟名下所有的財產,包括顧氏集團的股份、不動產、投資等,都與她沈清歡無關。婚姻存續期間,他只會負責她基本的生活開銷,但所有大額支出都需要經過他的同意。如果離婚,她將淨身出戶。
“這是什麼意思?”沈清歡抬起頭,看着眼前這個冷漠的男人,心口一陣發涼。
“字面意思。”顧沉舟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裏,神情淡漠,“我不希望我們之間,除了那層可笑的關系之外,再有更多不必要的牽扯。籤了它,對你我都好。”
“對你我都好?”沈清歡重復着這句話,只覺得荒謬透頂,“顧沉舟,在你眼裏,我嫁給你,就是爲了你的錢嗎?”
“難道不是嗎?”顧沉舟反問,眼神銳利如刀,“沈清歡,別把自己說得那麼清高。你父親公司的情況,你心知肚明。沒有顧氏的注資,沈氏撐不過三個月。你們父女倆費盡心機把我拉進這場婚姻,不就是爲了錢和資源?”
“不是的!我沒有!”沈清歡激動地反駁,聲音帶着哭腔,“那晚是個意外!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用這個來綁架你!”
“意外?”顧沉舟嗤笑一聲,顯然一個字都不信,“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巧合的意外?沈清歡,收起你這套楚楚可憐的表演,我看膩了。”
他上前一步,逼視着她,聲音冰冷而殘忍:“籤了它。否則,我不保證沈氏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赤裸裸的威脅。
沈清歡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冷酷和決絕,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她明白了,無論她怎麼解釋,他都不會相信。在他心裏,她就是一個爲了錢不擇手段的女人。
她低下頭,看着手裏那份冰冷的協議,手指微微顫抖。
“好,我籤。”她聽到自已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她走到書桌前,拿起筆,幾乎沒有再看條款一眼,就在末尾籤上了自已的名字——沈清歡。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絕望的氣息。
顧沉舟拿起籤好的協議,檢查了一下籤名,滿意地折好,放回文件夾。
“早這樣聽話,不就好了?”他的語氣帶着一絲嘲諷的輕鬆。
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沈清歡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執拗:“顧沉舟,在你心裏,蘇晚晴就不會做這種事,對嗎?”
顧沉舟的腳步頓住,回過頭,看着她,眼神裏帶着一種近乎憐憫的鄙夷。
“沈清歡,”他一字一頓地說,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她的心上,“你永遠,都不配和晚晴相提並論。她是這世上最幹淨、最單純的女孩,而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的話語裏的貶低和厭惡,比任何具體的詞匯都更具殺傷力。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沈清歡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法。房間裏還殘留着他身上雪鬆的冷香,和她剛剛籤下的、賣掉了自已尊嚴和未來的協議墨水的味道。
“你永遠,都不配和晚晴相提並論……”
這句話,在她腦海裏瘋狂回蕩。
原來,在他構建的世界裏,蘇晚晴是潔白無瑕的白月光,而她沈清歡,就是那個心思齷齪、爲了錢可以出賣一切的淤泥。
她緩緩地蹲下身,抱住自已的膝蓋,將臉深深埋藏起來。
沒有眼淚,也沒有聲音。
只是心口那裏,空洞得厲害,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黑洞,正在吞噬她所有的感覺,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愛。
從這一刻起,她終於徹底認清了自己的位置。
一個永遠比不上蘇晚晴的、卑微的、用婚姻契約綁在顧沉舟身邊的,陌生人。